95书阁 > 现言小说 > 真千金她马甲炸了 > 第10章 空庭
换源:


       青布小马车碾过深秋萧瑟的街道,车轮声单调而沉闷,像碾在人心上。

车厢内,比来时更加冰冷死寂。沈霜蜷缩在角落,依旧保持着被架出公堂时的姿势,深埋着头,枯槁的头发遮住所有表情。单薄的身体裹在沾满泥污的粗布衣裙里,随着马车的颠簸微微晃动,像一株失去支撑的枯草。剧烈的咳嗽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只剩下极其微弱、时断时续的喘息,轻得几乎听不见。

架她回来的两个仆妇,缩在对面的角落,大气不敢出。她们的眼神躲闪,充满了后怕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惊悸。公堂上那惊天逆转的一幕,沈耀祖状若疯魔的指控,王氏瞬间崩溃的灰败,如同烙印般刻在她们脑子里。她们偷偷瞄着角落里那团毫无生气的影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上来。这还是那个被她们随意拖拽、病弱不堪的乡下丫头吗?为什么……为什么最后倒下的,是夫人和少爷?

马车终于停下。车门被拉开,深秋傍晚凛冽的寒气灌入。

“霜……霜姑娘,到了。”一个仆妇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小心翼翼地开口。

沈霜没有任何反应,依旧蜷缩着,仿佛已经昏死过去。

两个仆妇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恐惧和为难。犹豫片刻,其中一个才鼓起勇气,伸手轻轻碰了碰沈霜冰冷的手臂:“姑娘?醒醒……到家了。”

沈霜的身体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她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抬起头。枯槁的头发滑落,露出那张蜡黄枯槁到极点的脸。眼神涣散,空洞得如同两口枯井,映不出任何光亮。她茫然地看了看车外的景象——依旧是那扇紧闭的、写着“静心苑”的破败院门。

“……哦。”她极其微弱地应了一声,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然后,她试图自己挪动身体下车,手臂撑着冰冷的车板,刚动了一下,身体就猛地一晃,软软地向旁边倒去。

“小心!”仆妇下意识地惊呼,连忙伸手扶住她。触手之处,是惊人的冰冷和瘦骨嶙峋。两人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地架住她绵软无力的胳膊,几乎是半抱着,将她搀扶下车。

双脚再次踩在静心苑门口冰冷的泥地上。寒风卷着枯叶,扑面而来,带着熟悉的荒芜和死寂气息。

院门紧闭着,落着那把沉重的黄铜锁。

一个仆妇连忙上前,掏出钥匙开锁。锁芯转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吱呀——”沉重的院门被推开,露出里面荒草丛生、破败依旧的景象。

两个仆妇架着沈霜,几乎是拖着她,迈过门槛。动作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的谨慎,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她们将她扶进院子,脚步停在荒草丛中,有些无措地看着这满目荒凉,又看看怀中气息奄奄的人。

“姑娘……我们……我们扶您进屋?”另一个仆妇试探着问,声音放得极轻。

沈霜低垂着头,枯槁的头发遮住了脸,只有细微的喘息声证明她还活着。她没有回应,身体软绵绵地往下坠。

两个仆妇无奈,只得架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荒草,走向那间唯一能遮风挡雨的破败厢房。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浓重的灰尘和霉味混合着之前劣质炭火留下的焦糊气息扑面而来。

屋内昏暗冰冷。墙角那堆铺着破衣的“床铺”映入眼帘。

仆妇们将她小心翼翼地搀扶到“床铺”边,让她慢慢坐下。沈霜的身体一接触到冰冷坚硬的地面,似乎就耗尽了最后一点支撑的力气,软软地侧倒下去,蜷缩成一团,脸埋进那散发着霉味的薄被里,一动不动。只有背部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在呼吸。

阿丑听到动静,拖着那条包扎好的伤腿,急切地从角落里一瘸一拐地奔了过来。它冲到沈霜身边,焦急地用湿凉的鼻子去拱她的手臂,喉咙里发出细小的、带着担忧和恐惧的呜咽声。

两个仆妇看着这一幕,再看看地上蜷缩着、毫无生气的主人,只觉得这破败荒凉的小院比公堂上更加令人窒息。她们不敢多留,更不敢像之前那样呵斥驱赶那只瘸狗。

“姑……姑娘,您好好歇着……我们……我们先告退了。”一个仆妇低声说了一句,像是逃离瘟疫般,拉着同伴,匆匆退出了屋子,还顺手带上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

沉重的脚步声迅速远去,院门再次传来落锁的“咔哒”声。

小院彻底死寂下来。只有寒风穿过枯草的呜咽,和阿丑焦急的呜咽声。

蜷缩在地上的沈霜,依旧一动不动。仿佛真的已经耗尽了所有生机。

时间在冰冷的死寂中缓慢流淌。窗外的天色,由昏黄转为深沉的靛蓝,最后被浓稠的墨色彻底吞噬。没有月光,只有无边的黑暗笼罩着荒芜的小院。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更久。

蜷缩在地上的身影,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埋在霉味薄被里的脸,缓缓抬起。

黑暗中,那双眼睛倏然睁开。

空洞、涣散、濒死的麻木如同潮水般褪去,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沉静、锐利、如同寒潭深处凝结的冰晶,在浓墨般的黑暗里,折射出一点幽冷的光。

一直守在旁边、焦急呜咽的阿丑,似乎瞬间感受到了这气息的变化。它停止了呜咽,浑浊的眼睛在黑暗中努力望向沈霜的方向,喉咙里发出依赖的、细小的呼噜声,拖着伤腿,小心翼翼地凑得更近,将脑袋轻轻搁在了她的手臂上。

沈霜没有动。她依旧维持着蜷缩的姿势,只有那双在黑暗中睁开的眼睛,清亮得惊人。

腹中的寒毒似乎因这极致的寒冷和疲惫而暂时蛰伏,但那深入骨髓的冰冷感依旧如影随形。身体的每一处旧伤都在叫嚣着疼痛和虚弱。公堂上的对峙、颠簸、寒冷,几乎榨干了她这具破败身体最后一点伪装的气力。

但她的精神,却在风暴的中心,在绝对的死寂里,如同淬炼过的寒铁,冰冷而清醒。

王氏倒了。沈耀祖疯了。沈瑶吓破了胆。

定远侯府的天,在她这个被遗忘的、病弱的“真千金”被推上祭坛的那一刻,轰然塌陷了一半。如今,侯府内宅的权力核心瞬间真空,剩下的,只有恐慌、混乱和……巨大的、无人填补的缝隙。

府尹那句“静养”,看似将她重新关回囚笼,却也暂时隔绝了外界最直接的风暴。在参汤勘验结果出来之前,在定远侯可能的反应之前,在这片混乱的废墟之上,她拥有了一个短暂却宝贵的、无人真正关注的喘息之机。

一个……可以悄然织网的时机。

黑暗中,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轻轻划过阿丑温热的头顶。阿丑满足地蹭了蹭她的手心。

就在这时——

“笃、笃笃、笃。”

三声极其轻微、间隔分明、如同约定暗号般的叩击声,再次穿透厚重的院门木板,清晰地传入死寂的小院。

与上次一样。精准,短促。

沈霜在黑暗中缓缓坐起身。动作因为身体的疼痛和虚弱而显得有些僵硬迟缓,但异常稳定。

她没有立刻走向院门。而是静静地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在绝对的黑暗中,凝神听着。

片刻后。

“沙…沙沙…”

熟悉的、极其细微的摩擦声响起。门板下方那道缝隙里,一个比上次略大一些、同样卷成筒状的油纸包,被无声地推了进来,滚落在门槛内的泥地上。

摩擦声停止。门外再无动静。

沈霜这才扶着冰冷的土墙,慢慢站起身。腹中的寒毒被牵动,传来一阵冰冷的绞痛,让她额角渗出冷汗。她咬紧牙关,一步步走到门边,蹲下身,拾起了那个油纸包。

入手微沉,带着门外的寒气。

她拿着油纸包,没有回墙角,而是走到那扇破窗前。窗外是浓稠的墨色。她推开吱呀作响的窗扇,冰冷的夜风立刻灌入。

借着窗外微弱的天光,她迅速拆开油纸包。

里面是几样东西:

一个鼓囊囊的粗布小袋,解开系绳,里面是饱满干净、散发着新米清香的粳米,还有几块用油纸包好的、肥瘦相间的腊肉。

一包更大些的药粉,药香浓郁而纯正,带着驱寒温补的气息,与她之前收到的明显不同。

一叠厚实柔软、浆洗干净的素色棉布,显然是给阿丑换药用的。

最下面,压着一张折叠整齐的、质地坚韧的桑皮纸。

沈霜展开桑皮纸。上面依旧是炭灰色、迅速显现又迅速消散的字迹,但内容远比上次简洁:

「参汤确验‘醉梦散’。王氏、沈耀祖收监。侯府乱,人心惶惶。枭目。」

字迹消散,只余桑皮纸粗糙的纹理。

沈霜面无表情地将桑皮纸卷起,连同油纸包一起,塞进墙角破麻袋深处。然后,她走到那堆冰冷的炭灰旁,抓了一小把灰烬,均匀撒在之前存放墨鸦瞳的松动青砖缝隙周围,掩盖掉所有可能遗留的痕迹。

做完这一切,她才拿起那个装着粳米和腊肉的粗布袋,还有那包温补的药粉,走回阿丑身边。

腹中的绞痛似乎更剧烈了些。冰冷的寒气顺着经脉蔓延,让她手指都有些发僵。她靠着冰冷的墙壁坐下,将阿丑抱到怀里,汲取着那一点微弱的暖意。

她从布袋里拿出一小块腊肉,掰开,一半塞进自己嘴里,用力咀嚼。咸香浓郁的油脂在口中化开,带来久违的、真实的暖意和力量。另一半,递到阿丑嘴边。

阿丑立刻叼住,贪婪地吃起来。

黑暗中,一人一狗,沉默地分享着来之不易的食物。温补的药粉散发着安定的气息。窗外,寒风依旧呜咽,卷过光秃秃的梧桐枝桠,发出空寂的声响。

静心苑依旧荒芜破败,是侯府地图上被遗忘的角落。

但在这片死寂的废墟之上,在无人窥探的黑暗深处,一点微弱的火种,正汲取着养分,悄然复燃。冰冷的目光穿透浓墨般的夜色,仿佛已看到那座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华美府邸,在权力崩塌的混乱中,露出的、越来越多的缝隙。

风穿过空庭,带着深秋的肃杀,也带来了远方变局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