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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小路运粮增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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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战事的间歇并未带来真正的喘息,反而像暴风雨前短暂的死寂,压得人喘不过气。斥候带回的消息像冰冷的铁水灌入营地:主粮道被一支凶悍的敌军游骑彻底截断,数批辎重车队已遭焚毁,化为地平线上几缕不祥的黑烟。

督粮官那张本就刻板的脸,此刻阴沉得能拧出水来。军令如山,刻不容缓。一支庞大的、临时拼凑的运粮队被仓促组建。龙大明和他麾下仅存的一百六十多名族兵,被编入其中。与他们一同踏上这条不归路的,还有原本的三千守军,以及一支刚刚抵达、尚未卸下行囊的万人援军。这支庞大而疲惫的队伍,背负着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绕开被封锁的主路,从无人踏足的险峻山岭间,开辟一条新的生命线,将足以支撑前线大军的沉重粮秣,运抵那绞肉机般的战场。

沉重的麻袋被粗暴地堆放在每个人佝偻的背上。里面是晒得干硬的粟米、豆子,还有压得结结实实的草料。分量远超寻常负重,麻绳粗糙的边缘深深勒进肩胛的皮肉里,每一步挪动,都带来火辣辣的摩擦痛楚,仿佛有无数把钝刀在反复切割着骨头。龙大明挺直腰背,将那份属于他的、几乎要压断脊梁的重量扛住,肩膀瞬间传来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他咬紧牙关,牙龈几乎渗出血腥味,才勉强稳住摇晃的身形。环顾四周,族人们个个面如死灰,脖颈上青筋暴突,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身体被那超乎想象的重量压得深深弯了下去,像一张张即将崩断的弓。

没有旗帜招展,没有鼓角相闻。只有沉重的、如同垂死野兽般的喘息声连成一片,在沉闷的山谷间回荡。队伍像一条被无形的鞭子驱赶着的、绝望的巨蟒,一头扎进了前方层峦叠嶂、雾气弥漫的未知山岭。

向导是几个当地征召来的山民猎户,他们穿着破烂的皮袄,脸上沟壑纵横,眼神里带着一种被强行驱赶的麻木和深藏的恐惧。他们沉默地走在最前面,身影在浓得化不开的湿冷雾气中时隐时现,如同鬼魅。脚下的“路”,不过是野兽踩踏出的、布满滑腻苔藓和嶙峋碎石的狭窄缝隙,一侧是湿漉漉、长满荆棘的陡峭岩壁,另一侧,则是深不见底、云雾翻涌的幽暗深渊。冰冷的山风裹挟着细小的水珠,如同冰冷的针,穿透单薄的衣衫,扎进骨头缝里。

没有人知道确切的方向,没有人知道脚下的路通向何方,更没人知道这条路的尽头是否就是他们所有人的坟墓。整个队伍笼罩在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茫然和恐惧之中。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盯着前面那个同样被重负压弯的背影,机械地、一步一挪地跟上。一个跟着一个,如同被无形的锁链串联起来的囚徒,在死亡的边缘踟蹰前行。

沉重的脚步声、麻袋摩擦的沙沙声、粗重压抑的喘息声,是这片死寂山岭中唯一的旋律。每一步踏在湿滑的石头上,都伴随着令人心悸的滑动感。龙大明感觉自己的腿像灌满了铅水,每一次抬起都需要耗尽全身的力气。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吸入的却是冰冷刺骨、带着浓重霉味的雾气。视线被汗水和水汽模糊,只能看到前面族人背上那不断晃动、仿佛要将人吞噬的沉重麻袋。

突然!

队伍中段,靠近悬崖边缘的位置,传来一声短促到极致的惊呼,紧接着是令人头皮发麻的、碎石滚落悬崖的哗啦声!

“啊——!”

龙大明猛地回头,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一个瘦小的身影,似乎是被脚下湿滑的苔藓绊了一下,又或许是背上的重量让他瞬间失去了平衡。他猛地向前踉跄了几步,沉重的粮袋带着巨大的惯性,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将他推向了悬崖边缘!他徒劳地挥舞着手臂,试图抓住什么,手指在冰冷的湿滑岩壁上徒劳地刮擦着,留下一道道带血的指痕。然而一切都太晚了。他的身体在崖边绝望地晃了一下,带着背上那沉重的负担,像一颗被无情投下的石头,瞬间消失在浓稠翻滚的白色雾气之中。

那声短促的惊呼戛然而止,被深渊彻底吞噬。只有碎石滚落的哗啦声,在死寂的山谷间回荡了许久、许久,敲打着每一个幸存者的耳膜和心脏。

整个队伍瞬间僵住了。时间仿佛凝固。前面的人惊恐地回头张望,后面的人茫然地停下脚步。一张张疲惫麻木的脸上,只剩下极致的恐惧和空白。没有人说话,甚至连沉重的喘息都停滞了片刻。深渊之下,寂静无声,仿佛刚才那鲜活生命的坠落,只是一个残酷的幻觉。

“继续走!停下者斩!”前方传来带队军官嘶哑而冷酷的咆哮,如同冰水浇头。那声音里没有丝毫对生命的怜悯,只有对延误任务的极端恐惧。

队伍像被鞭子抽打般,猛地一震,重新开始挪动。没有人敢再向那吞噬了同伴的深渊多看一眼。脚步变得更加沉重,每一步都踩在同伴的尸骨之上。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每个人的脖颈间,越收越紧。

龙大明强迫自己扭回头,死死盯着前面那个同样颤抖着的背影。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刺入掌心,用那尖锐的疼痛来对抗胸腔里翻涌的窒息感和愤怒。人命,在这里,轻贱得不如一袋草料!

山势愈发陡峭崎岖,许多地方几乎要手脚并用才能攀爬。冰冷的雨水毫无征兆地倾盆而下,瞬间将本就湿滑的“路”变成了泥泞的陷阱。雨水混合着汗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冰冷刺骨,带走身上最后一点可怜的温度。沉重的麻袋吸饱了雨水,变得更加冰冷、更加沉重,仿佛一座移动的冰山压在背上。

一个中年汉子,走在龙大明前面不远。他的脚步越来越踉跄,每一次抬腿都伴随着身体剧烈的摇晃。豆大的汗珠和冰冷的雨水混合在一起,从他惨白如纸的脸上滚滚而下。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拉风箱般的嘶鸣,胸膛剧烈起伏,仿佛下一刻就要炸裂开来。

“柱子叔…撑住…”旁边一个年轻族人想去扶他,自己却也差点滑倒。

那被称作柱子叔的汉子艰难地摇了摇头,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眼神开始涣散,身体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大。终于,在一次试图迈过一块湿滑的巨石时,他脚下猛地一软,膝盖如同折断的枯枝般向前跪倒!

“噗通!”

沉重的粮袋带着他整个上半身,重重砸在冰冷泥泞的地面上,溅起一片浑浊的泥水。他挣扎着,双手徒劳地在泥泞中抓挠,似乎想撑起身体,但那压垮他的重量纹丝不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漏气般的绝望声响。

“柱子叔!”几个族人惊慌地围了上去,七手八脚地想要卸下他背上的麻袋,把他扶起来。

龙大明也冲上前,帮着去解那勒进柱子叔肩膀皮肉里的麻绳。手指触碰到柱子叔的身体,一片冰冷湿滑,肌肉却在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

“水…给点水…”柱子叔的眼神已经彻底散了,嘴唇干裂乌紫,喃喃地重复着。

有人慌忙解下自己的水囊,凑到他嘴边。浑浊的、带着泥沙的雨水灌入他口中,却只引起一阵剧烈的呛咳,更多的水混合着血沫从嘴角溢出。

“不…不行了…”柱子叔的身体猛地一阵剧烈的痉挛,随即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般彻底瘫软下去。那双涣散的眼睛最后望向灰蒙蒙的、雨水如注的天空,瞳孔里的光,如同风中残烛,倏地熄灭了。他的头歪向一边,脸上凝固着极度的痛苦和一丝解脱般的茫然。

又一个。无声无息地倒在了这冰冷泥泞的“路”上,被背上的粮食和这无尽的绝望彻底压垮。

雨水冰冷地冲刷着柱子叔渐渐失去温度的脸庞,也冲刷着围在他身边、浑身湿透、如同泥塑木雕般的族人。悲恸和无力感像这冰冷的雨水,浸透了每个人的骨髓。连哭泣的力气都被剥夺了。

龙大明默默地将柱子叔身上沉重的粮袋卸下,那冰冷湿透的麻袋仿佛有千斤重。他环顾四周,每一张被雨水和泥污覆盖的脸上,都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绝望。他深吸一口气,冰冷潮湿的空气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和死亡的气息灌入肺腑。他弯下腰,将那袋沾满了泥浆和柱子叔最后体温的沉重粮食,猛地扛上了自己早已不堪重负的肩膀!

肩膀的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巨大的压力让他眼前金星乱冒,双腿剧烈地颤抖起来。但他死死咬住牙关,牙龈渗出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他挺直腰背,用尽全身力气对抗着那要将自己压垮的重量。

“走!”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穿透哗哗的雨声,砸在每一个失魂落魄的族人耳边,“扛着兄弟的份!走下去!”

那沉重的、属于亡者的粮食压在他的肩上,如同背负着一座冰冷的墓碑。这无声的举动,比任何嘶吼都更有力量。麻木绝望的眼神中,开始有东西在重新凝聚。不是希望,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东西——一种被逼到绝境、退无可退的兽性,一种连死亡也无法再将其吓退的、玉石俱焚的狠戾。

队伍在冰冷的暴雨中,在同伴倒毙的路旁,再次开始了沉默而缓慢的蠕动。每一个脚印,都深陷在泥泞里,混合着血汗和雨水。那沉重的粮袋,此刻不再仅仅是负担,更是浸透了亡者最后气息的、冰冷的仇恨载体。

当这支如同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队伍,终于拖着几乎散架的身躯,穿过最后一道险隘,远远望见己方营盘那在雨雾中模糊的轮廓时,天色已近黄昏。雨水依旧滂沱,浇熄了最后一点天光,让整个世界陷入一片灰暗的混沌。

没有欢呼,没有激动。只有一片死寂般的、劫后余生的茫然。每一个人都如同行尸走肉,眼神空洞,脚步虚浮,身上沾满了泥浆、汗水和不知是谁的血迹。背上那沉重如山的粮袋,此刻依然死死地压着他们,仿佛已经与他们的血肉长在了一起。

营门在望。负责接应的士兵看着这支如同鬼魅般归来的队伍,看着他们身后空出的位置和那些被临时卸下、堆放在营门旁、沾满泥泞的沉重麻袋,眼神中充满了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龙大明在营门前停下脚步。他肩上的两袋粮食——他自己的,还有柱子叔的——重重地砸在泥泞的地面上,溅起冰冷的泥浆。他抬起手,用同样沾满泥污的手背,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汗水,试图看清营盘内的景象。

视线越过营门,穿过如注的雨帘。他看到营地里,几处重新点燃的灶火,在风雨中顽强地跳跃着,橘红色的火光在潮湿的空气中晕染开一小片朦胧的暖色。几个伙夫正费力地将刚刚运抵的粮食倒进巨大的铁锅里,白色的蒸汽在火光和雨水中倔强地升腾,带来一丝微弱的、属于食物的气息。

那火光,那蒸汽,在经历了山崖下的粉身碎骨、泥泞中的无声倒毙之后,在龙大明眼中,没有带来丝毫温暖。它们冰冷地映在他深陷的眼窝里,如同地狱深处窥探人间的鬼火。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被麻绳勒得皮开肉绽、又被泥水泡得发白肿胀的手掌。掌心残留着柱子叔粮袋上冰冷的泥浆触感,残留着悬崖边那徒劳抓挠岩壁留下的、带血的指痕幻觉。

一趟回来,九死一生。

带去的沉重粮食,终于抵达了它们该去的地方。

而一同带去的鲜活生命,却永远留在了身后那片冰冷、湿滑、浓雾弥漫的死亡山岭。

龙大明缓缓抬起头,目光投向营盘深处,那几处跳跃的灶火。冰冷的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不断滴落。火光在他眼中跳跃,却无法融化那深不见底的冰寒。那不仅仅是为逝者而生的悲恸,更是为幸存者而燃的、无声的、指向未来的冰冷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