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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0章急刻容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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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惨烈的厮杀声,如同连绵不绝的闷雷滚过天际,终于在某个血色的黄昏之后,渐渐低沉、远去,最终被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所取代。消息如同带着血腥味的微风,艰难地穿透层层壁垒,传到后方这支疲惫到极点的护粮队耳中:恶战暂歇,一个惨烈的阶段结束了。

紧绷到极限的神经,并未因此松弛,反而在死寂中更添一分不安的茫然。直到几天后,一个干燥得能扬起漫天黄沙的午后,沉闷的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不一样的动静。

不是敌人狰狞的旗帜,也不是催命的号角。

是车!

长长的、望不到尽头的车队,在灼热扭曲的空气里,如同一条缓缓蠕动的、土黄色的巨蟒,在重兵护卫下,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沉重感,碾过干裂的大地,朝着营地蜿蜒而来。车轮压过砂石,发出沉闷而令人心安的吱嘎声。

“粮草!是粮草到了!”

不知是谁,用尽全身力气嘶哑地喊出了第一声。那声音像是划破凝固油脂的利刃,瞬间刺穿了笼罩在营地上空的绝望阴云。

整个营地,如同被投入滚烫石子的死水,猛地炸开了锅。原本瘫在营房阴影里、或靠着木桩勉强维持站姿的人,像是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醒。一双双深陷的眼窝里,熄灭已久的火星骤然复燃,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有人挣扎着试图站起来,却因脱力又重重跌倒,手脚并用地朝着车队的方向爬去;有人则死死抓住身边同伴的手臂,指甲深陷皮肉,仿佛要确认这不是一场因极度饥饿而产生的集体幻觉;更多的人,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那越来越近的车队,干裂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浑浊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冲刷着脸上厚厚的泥垢和盐霜,留下道道蜿蜒的痕迹。

龙大明站在队列最前方,同样死死盯着那滚滚烟尘中的车队。他挺直了脊背,仿佛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维持住百夫长的姿态。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支撑着他的,并非力量,而是某种更为坚硬冰冷的东西。他紧抿着嘴唇,下颌的线条绷得像一块生铁,眼窝深陷,里面燃烧的不是单纯的狂喜,而是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带着血腥味的复杂火焰。胃袋在疯狂地痉挛、抽痛,发出无声的咆哮,但更深的痛楚,却来自胸腔里那个被阿树的坟、铁柱的残腿和王虎那“厚葬”二字深深烙伤的地方。

“列队!迎接粮草!”一个陌生的、带着疲惫却威严的声音响起,取代了王虎那令人憎恶的嘶吼。是更高一级的督粮官亲自到了。

这一次,队列的动作出奇地快。没有人再需要鞭笞,没有人再需要呵斥。一百六十多双眼睛,如同饿极了的狼,死死锁定着那些覆盖着厚重油布的车厢。空气中,似乎已经能嗅到那被烈日烘烤得更加浓郁的谷物气息,那是生命的气息,是活下去的唯一凭证。

沉重的油布被粗暴地掀开,露出下面堆积如山的麻袋。士兵们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拥而上,却又在督粮官严厉的目光和士兵长矛的威慑下,强忍着停下脚步,排成一条条扭曲但沉默的长龙。分发开始了。

粗糙的、未经淘洗的粟米被倒进一个个豁了口的陶碗里,发出沙沙的声响。那声音,听在耳中,比世上任何仙乐都要美妙。负责分发的士兵动作机械而麻木,但每一个接过沉重陶碗的手,都在剧烈地颤抖。有人接过碗,看也不看,便埋头将脸深深埋进那粗糙的米粒中,贪婪地呼吸着那带着尘土和阳光味道的粮食气息,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无声地哭泣。有人则小心翼翼地捧着,如同捧着稀世珍宝,生怕洒落一粒。

营地里,临时垒砌的土灶升起了久违的炊烟。巨大的铁锅里,滚水翻腾,大把的粟米被倒进去,很快就熬煮成粘稠的、散发着朴实香气的米粥。那袅袅升腾的白色蒸汽,在灼热的空气中扭曲升腾,如同救赎的烽火。

龙大明端着分到的、沉甸甸的一碗浓稠粟米粥,滚烫的碗壁灼烧着他布满老茧的手心。他没有立刻吃。他端着它,脚步沉重地穿过弥漫着食物香气的、渐渐有了生气的营地,走向营地边缘那个小小的、不起眼的土丘——阿树的坟。新插的粗糙石头墓碑,在斜阳下投下短短的影子。

他默默地蹲下身,将那碗还冒着热气的粥,轻轻放在阿树的坟前。滚烫的米粥在粗陶碗里微微晃动着,映出他一张疲惫、沉痛却异常坚毅的脸。他伸出手,指尖拂过那冰冷的、带着粗粝感的墓碑石面。

“兄弟,”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只有他自己和地下的亡魂能听清,“粮来了……吃吧。”他顿了顿,喉咙像是被什么哽住,片刻后才继续道,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你的那份……我替你记着。该还的,一分都不会少。”

晚风掠过空旷的营地,卷起细微的沙尘,拂过那碗冒着热气的粥,也拂过龙大明沾满尘土的衣襟。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孤寂的坟头,转身走回喧嚣渐起的营房区。那里,食物的香气浓郁得几乎化不开。

营房里,景象与之前的死寂绝望判若云泥。昏暗的光线下,人影幢幢,却异常安静。没有人喧哗,没有人争抢,只有一片密集而沉闷的、近乎虔诚的咀嚼声和吞咽声。每个人都捧着碗,埋头专注地对付着碗里的食物,仿佛那是世界上唯一重要的事情。有人吃得极快,狼吞虎咽,滚烫的粥烫得他直吸冷气也停不下来;有人则吃得极慢,小口小口地抿着,细细品味每一粒米在口腔里化开的滋味,像是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被长久亏待的肠胃骤然得到抚慰,发出满足的、低沉的咕噜声,此起彼伏。

龙大明坐在角落,背靠着冰冷的泥墙。他同样捧着一碗浓稠的米粥,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深陷的眼窝。他慢慢地吃着,动作沉稳而克制。滚烫的粥顺着食道滑下,温暖着冰冷了太久的内腑,一种久违的、近乎虚脱的饱足感开始蔓延,一点点驱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和空乏。力量,似乎正随着食物的消化,一丝丝重新注入这具被掏空的身体。

然而,这暖意却无法彻底融化他眼底那层坚冰。他眼角的余光扫过营房里一张张因饱食而暂时舒缓下来的脸庞,他们眼中残留的恐惧和悲痛,并未因这顿饱饭而真正消散,只是被暂时压抑下去,如同薄冰下的暗流。

就在这时,门口的光线一暗。

一个壮硕的身影堵在了那里,带着一身浓重的汗臭和烟草味。是王虎。

他背着手,踱了进来,脸上挂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混杂着审视和倨傲的神情。那双小眼睛像毒蛇的信子,在营房里梭巡了一圈,扫过那些捧着碗、脸上还带着几分恍惚和满足的士兵,最后,落定在角落的龙大明身上。

营房里的咀嚼声和吞咽声瞬间低了下去,几乎完全消失。一种无形的、冰冷的压力弥漫开来。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低着头,捧着碗,却再也没有人敢将食物送进口中。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和碗里米粥微微晃动的声音。

王虎走到营房中央,目光落在旁边一个士兵捧着的、还剩小半碗的粥上。他忽然抬起穿着厚重军靴的脚,毫无征兆地,一脚踢翻了放在地上、一个刚刚被吃空的木桶。空桶翻滚着,发出刺耳的哐当声。

“哼!”王虎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打破了死寂,声音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轻蔑和嘲弄,“吃饱了?有力气了?瞧你们那点出息!一顿猪食就满足了?一群贱骨头!”

他的目光如同淬毒的钢针,再次刺向角落的龙大明,带着赤裸裸的挑衅:“龙百夫长,你的人,看来也就这点能耐了。吃饱喝足,明天操练场,我倒要看看,你这群软脚虾,能不能站直了!”他刻意加重了“百夫长”三个字,充满了讽刺。

营房里死一般的寂静。士兵们攥紧了手中的陶碗,指节泛白,碗里的粥微微颤抖着。愤怒和屈辱如同冰冷的毒液,在饱食后刚刚暖起来的身体里迅速蔓延。他们低着头,不敢看王虎,更不敢看龙大明。

龙大明缓缓地咽下口中最后一口温热的米粥。他放下碗,动作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他没有看王虎,也没有看那些压抑着怒火的兄弟。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摊开的手掌上——掌心布满老茧,还有白日训练留下的擦伤和沙砾嵌入的细小伤口。

他慢慢站起身,拍掉沾在破旧军裤上的尘土。然后,他才抬起眼,迎向王虎那双挑衅的、带着恶毒快意的小眼睛。

没有愤怒的咆哮,没有激烈的辩驳。龙大明的脸上甚至没有任何明显的情绪波动,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平静。他的眼神,像两把刚刚在寒泉中淬炼过的短刀,锐利、森然,直直刺向王虎。

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像冰冷的铁块砸在冻土上,每一个字都带着金属般的重量和穿透力,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营房里:

“明天,训练场见。”

说完,他不再看王虎一眼,仿佛对方只是一块碍眼的石头。他重新坐回角落的阴影里,拿起那个空了的陶碗,伸出粗糙的手指,一点一点,仔细地刮着碗壁上残留的最后一点粘稠的粥糊,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琼浆玉液。

王虎脸上的肌肉狠狠抽搐了一下,那丝嘲弄和得意瞬间僵住,被一种被彻底无视的恼怒所取代。他狠狠瞪了龙大明一眼,又扫视了一圈那些低着头、却隐隐透出冰冷气息的士兵,最终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冷哼,转身大步离去,沉重的脚步声带着一股无处发泄的暴躁。

营房的门帘落下,隔绝了王虎的背影,却无法驱散他留下的那令人窒息的压抑和屈辱。

短暂的饱腹带来的微弱暖意,被更深、更冷的寒意彻底取代。营房里依旧死寂。士兵们默默地放下碗,没有人说话。但那一双双低垂的眼睛里,之前因饱食而暂时浮现的些许茫然和脆弱,此刻已被彻底烧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如同黑铁般的冰冷和坚硬。仇恨并未消失,它只是被这顿迟来的饱饭,喂养得更加茁壮、更加深沉。

他们沉默地收拾着碗筷,动作间带着一种压抑的狠劲。没有人再哭泣,没有人再抱怨。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如同无数块沉默的磨刀石,在暗夜里反复打磨着某种锋利的东西。

龙大明依旧坐在角落的阴影里。他摊开手掌,看着掌心那道被陶碗边缘硌出的浅浅红痕。他慢慢合拢手指,攥紧拳头,指关节发出轻微的爆响。力量在恢复,饥饿的灼烧感在消退,但胸腔里那块被阿树的死、铁柱的残、王虎的辱所冻结的坚冰,非但没有融化,反而在饱食带来的能量滋养下,凝结得更加坚硬、更加锐利,如同一块深埋在滚烫炉灰下的复仇之铁,只待时机,便要迸发出焚毁一切的烈焰。

他抬起眼,目光穿透营房简陋的墙壁,投向外面深沉的、缀满寒星的夜空。那冰冷的星光落在他眼底,没有温度,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铁一般的决心。明天,训练场。那将不再仅仅是操练,而是磨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