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灰暗,映着思神同样失去血色的脸。网吧浑浊的光线落在他脸上,勾勒出深刻的疲惫纹路,像峡谷里被遗忘角落的岩石沟壑。耳机里,队友崩溃的叫骂和对面频道里少年那带着轻松笑意的“GG”(GoodGame)混杂在一起,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空气凝滞,劣质烟草、泡面汤料和汗液混合发酵的味道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感。
弹幕助手的小窗却在这一刻诡异地热闹起来,信息流瞬间爆炸:
“闪现送?思神真下饭!”
“锐雯爹牛逼!思神?真不熟!”
“职业?就这?退役了还来峡谷之巅丢人?”
“25岁高龄选手,建议进厂。”
“锐雯:思神?没听过,早该退役了(狗头)。”
那些文字,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扎进视野。思神,二十五岁,职业ID:Sishen。履历干净得像张崭新的A4纸——某支挣扎在次级联赛边缘队伍的首发上单,三年,连LPL的门槛都没摸到过,颗粒无收,连点扬起的灰尘都欠奉。退役后尝试直播,摄像头前坐了半天,弹幕稀稀拉拉飘过几句“这谁啊?”、“操作下饭”,最后连平台那点微薄的底薪都混不下去。现实冷硬,像峡谷里撞上满层被动的巨魔石柱,将他死死钉在这“极速风暴”网吧最角落的位置。
头顶那根苟延残喘的灯管滋滋作响,光线昏黄黯淡,勉强照亮油腻的键盘和屏幕边框上陈年的污渍。隔壁座青年拍打空格键的暴躁声响,隔着他那副电流滋滋作响的廉价耳机,依旧顽固地钻进耳膜。
屏幕灰白的倒计时一秒一秒跳动,像生命最后的读秒。基地水晶在绚烂的光效中爆炸,宣告着少年锐雯的又一次华丽胜利,也宣告着思神又一次在“峡谷之巅”这个怪物横行的炼狱场里被无情碾过。肌肉在退化,反应在变慢,那些曾经刻进骨子里的微操——光速QA的节奏,取消后摇的细节——如今需要他榨干每一根神经纤维才能勉强复现,却总在零点几秒的差距下功亏一篑。身体的警报从未如此清晰:手腕的酸痛,腰椎的僵直,长时间盯屏带来的干涩刺痛,都在无声地宣告:你老了。
可凭什么?
凭什么那个十七岁的锐雯,就可以在弹幕的欢呼中轻松写意地将他斩杀?凭什么那些“天才”、“路人王”的标签,就能轻易抹杀他三年职业赛场磨砺出的经验和浸透骨髓的理解?凭什么“没听过”、“该退役”几个字,就能把他钉死在过去的耻辱柱上?
一股滚烫的、混杂着强烈不甘的火焰猛地从胸腔深处窜起,瞬间烧干了眼底那点疲惫的湿意,甚至盖过了身体各处传来的酸涩报警。屏幕倒影里,那双原本黯淡如死灰的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像两块在灰烬里重新烧红的炭。
他猛地抬手,带着一股近乎发泄的狠劲,重重按下ALTF4。游戏画面瞬间消失,网吧系统那千篇一律、带着廉价炫彩灯效的桌面壁纸刺入眼帘。
“操!”旁边座位的小青年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叼着的烟差点掉在油腻的键盘上,扭头骂了一句,“有病啊?吓老子一跳!”
思神没回头,甚至没动一下。他像一尊凝固在劣质电竞椅里的石雕,背脊微微弓着,只有肩膀在昏暗的光线下不易察觉地起伏。汗水浸湿了T恤的后背,紧贴在皮肤上,冰凉黏腻。他缓缓摘下耳机,那隔绝世界的屏障消失了,网吧里各种声音——键盘的噼啪声、鼠标的点击声、兴奋的叫骂、沮丧的叹气、还有劣质音响里循环播放的土味神曲——一股脑地涌进来,嘈杂得令人窒息,却又无比真实地提醒他:他还在这里。还没被彻底遗忘,或者,还没资格被遗忘。
他盯着漆黑的屏幕,屏幕边缘映出他模糊的倒影:乱糟糟的头发,眼睑下深重的阴影,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二十五岁。这个数字在电竞圈,沉重得如同墓碑。
可就在这片冰冷的灰暗和喧嚣的嘲讽中,思神的嘴角却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向上扯动。
不是苦笑。那弧度里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近乎滚烫的温度。
他微微前倾,干燥开裂的嘴唇靠近麦克风——那个几乎从未在直播时真正派上用场的设备。声音不大,却像钝刀刮过生锈的铁板,每一个字都带着粗粝的颗粒感,清晰地碾过网吧角落的嘈杂:
“呵……峡谷之巅……”
他顿了顿,目光死死锁住屏幕中央那片虚无,仿佛那里还站着那个灰暗的剑姬头像,他的剑姬。喉结滚动了一下,胸腔里那团火烧得更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燃烧的嘶哑,穿透了油腻的空气,也穿透了身后小青年不满的嘟囔:
“老子还没死透!”
这低吼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却只在方寸之间。网吧的喧嚣依旧,烟味、汗味、泡面味、隔壁青年骂骂咧咧拍打键盘的噪音,顽固地盘踞在每一个角落,将他那声嘶哑的宣言轻易吞没。
但他不在乎。
他猛地坐直身体,骨骼发出轻微的咔吧声。布满汗渍和油光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力道,“啪”地一声拍在油腻的开机键上。
嗡——
主机箱发出一声沉闷的轰鸣,风扇转动,机箱的炫彩灯条逐一亮起,廉价而刺目,像黑暗里倔强点燃的烽火。屏幕闪烁了几下,重新亮起,映照着他那张线条绷紧、胡茬凌乱,却眼神如刀的脸。
网吧系统桌面那花哨的壁纸再次出现。他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去看弹幕助手小窗里可能又飘过的嘲讽,鼠标精准地移动过去,双击那个熟悉的图标。
英雄联盟客户端弹出。峡谷之巅,单排队列。“开始匹配”的按钮,冰冷地悬在那里。
思神重新戴上耳机,隔绝了世界。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耳机里电流微弱的嘶嘶背景音——那是属于他的战场号角。
他盯着冰冷的队列计时数字跳动,手指无意识地蜷曲又松开,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屏幕的冷光落在他脸上,照亮了额角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旧疤痕——那是某次线下赛意外撞到设备留下的。身体的疲惫像潮水般涌来,手腕的酸胀感顽固地提醒着极限的存在。
峡谷之巅,王者段位,对面可能是另一个天才少年,也可能是某个正在直播的顶尖职业选手。弹幕或许还会刷着“思神?早该退役了”。
无所谓了。
他深吸一口气,那浑浊的、带着烧灼感的网吧空气涌入肺腑,像点燃引擎的最后一点劣质燃料。胸腔里那团名为“不甘”的火焰,烧穿了疲惫,烧穿了嘲讽,烧穿了二十五岁的“高龄”诅咒。
“再来。”思神的声音低哑,却像磨刀石上擦过的刀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他点击了“开始匹配”。
峡谷的阴影里,一个被认定“死透”的身影,再次握紧了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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