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的腥气还沾在鼻尖，苏妄言的靴底已重重磕上粗糙的岩石。
他垂眸时瞥见晓梦的木樨剑仍插在脚边——方才被漩涡卷得几乎脱力的少女，此刻正单手撑着剑柄起身，发间玉簪歪斜，却仍保持着天宗弟子特有的挺直脊背。
这是......焰灵姬的声音带着异域特有的沙哑，她指尖燃起的赤焰在阴云中跃动，照亮了四周景象。
苏妄言顺着她的目光抬头，呼吸骤然一滞。
圆形祭坛足有百亩大小，九根三人合抱的石柱呈北斗状排布，每根柱身上都缠着暗金色锁链。
锁链下的身影或披甲或持剑，皆是他在苍溟界听过的强者：雪月城大尊的玄铁护腕还泛着冷光，吐蕃国师的降魔杵砸在石面上迸出火星，最中央那道枯瘦身影——分明是半年前在南疆见过的万毒窟主，此刻却双目浑浊如死鱼，脖颈处爬满青黑纹路。
九劫祭坛。
绾绾的指尖抚过腰间银链，她的瞳孔因警觉缩成细线，每根石柱对应一劫，被选中的劫主会被冥王骨侵蚀，成为仪式的活祭品。
她突然攥紧苏妄言的衣袖，他们的生机在流逝，比我在魔门见过的任何禁术都狠戾。
二十七个黑袍人同时抬起头。
兜帽下没有面容，只有黑洞洞的眼眶里翻涌着黑雾，像极了少年记忆里那些使者。
最中央的身影却在此时迈出一步——他穿的不是黑袍，是月白锦袍，广袖上绣着星纹，与令东来那身观星袍如出一辙。
欢迎回来，苏妄言。
声音像寒潭里的冰棱，不带半分温度，你终于走到这一步了。
苏妄言的指节在袖中捏得发白。
他曾在藏剑阁翻到过《星象志》残卷，上面说令东来每十年闭关观星，突破时会引动星纹显圣——此刻这人广袖上的星子正随着说话声明灭，与残卷记载分毫不差。
令东来？
还是祂？他的声音冷得像淬了霜，掌心的冥王骨核心突然发烫，烫得皮肤发红。
那是方才少年消散时留下的温度，此刻却像在提醒他什么。
白袍人没有回答。
他抬手轻挥，九根石柱上的符文同时亮起幽蓝光芒，连成一张巨大的星图笼罩祭坛。
苍穹开始扭曲，云层被撕开无数道裂缝，露出裂缝后翻涌的漆黑——那不是天空，是某种存在的皮肤，正有黏腻的触须从裂缝里探出来，滴着腐蚀性的黑液。
祂要借九劫打开通道。
苏妄言的喉结滚动，额角青筋暴起，吞噬诸天的天道，用我们的世界当养料......他突然抓住晓梦的手腕，你感应到了吗？
苍溟界的天道在颤抖，像被按住脖子的幼兽。
晓梦的木樨剑嗡鸣出鞘。
她素白的裙裾被狂风卷起，剑尖却稳如泰山地指向最近一根石柱：天宗有云，道在人心。话音未落，剑气如游龙破云，精准劈在锁链衔接处——暗金锁链应声而断，被缚的吐蕃国师踉跄着栽倒在地，脖颈的青黑纹路却仍在蔓延。
火来！
焰灵姬的赤焰骤然暴涨成三寻高的火墙，烧向祭坛边缘的法阵节点。
她发间的金步摇在火光里明灭，眼尾的红痣被映得像滴血：这些石头怕热，我在极西之地见过类似的封印！
被火焰舔舐的符文果然开始崩解，冒起刺鼻的焦糊味。
绾绾的动作最快。
她咬破指尖在地面画出血色纹路，银链上的小铃铛叮当作响：血影逆转阵，能混淆生机流动。
她抬头时眼波流转，却不复往日的妖媚，他们要活祭品的生机，我便让生机在阵里打个转——妄言，你只管做你的事。
苏妄言深吸一口气。
他将冥王骨核心按在胸口，那里还留着少年消散时的温热。
炼化的骨力顺着经脉翻涌，他能清晰感觉到祭坛下的暗线正试图缠住他的魂魄——那是祂的触手，想把他也变成第九个劫主。
断。他低喝一声，骨力如利刃割断暗线。
剧痛让他额头渗出冷汗，却也让他看清了祭坛下的脉络：九根石柱的符文连成星图，星图中央是个黑洞，正疯狂吞噬劫主们的生机，再通过黑洞传向某个未知的所在。
白袍人的广袖终于有了波动。
他原本平静的面容裂开蛛网状的缝隙，露出缝隙下蠕动的黑泥：你不该挣脱的。他的声音开始重叠，像有无数人在同时说话，这具身体好不容易养到天人境......罢了，那就提前结束吧。
星图突然爆发出刺目蓝光。
晓梦的剑气被震得倒飞，撞在祭坛边缘的石壁上；焰灵姬的火焰被冻成红色冰晶，簌簌落在她脚边；绾绾的血阵被撕开一道口子，她闷哼一声，嘴角溢出鲜血。
苏妄言被冲击力掀翻在地。
他咬着牙爬起来，眼前的星图正在吸收劫主们的生机——吐蕃国师的皮肤开始透明，雪月城大尊的玄铁护腕掉在地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你们不是祭品！
他嘶吼着运转「天人合一」，天地元气如潮水般灌入体内。
冥王骨核心在掌心发烫，他能感觉到天道的回应——苍溟界的天道正顺着骨力涌来，像受伤的野兽在舔他的手掌，是反抗者！
被缚在最中央的万毒窟主突然颤抖起来。
他浑浊的眼珠转动，在苏妄言身上停住。
青黑纹路退去一线，露出底下蜡黄却鲜活的皮肤：小友......我记得你......在南疆治过我徒弟的寒毒...
对！苏妄言踉跄着扑过去，抓住他的手腕，你叫万绝，徒弟叫阿梨，她现在在万毒窟种曼陀罗花！
万绝的瞳孔骤然收缩。
青黑纹路退得更快了，他抬起被锁链磨破的手，按在石柱的符文中：老东西这条命，就当还你治阿梨的人情！符文在他掌心崩裂，石柱发出沉闷的轰鸣。
放肆！
白袍人的面容彻底碎裂，露出一团蠕动的黑泥，给我镇压！
整座祭坛突然剧烈震动。
晓梦勉强稳住身形，伸手拉住险些摔倒的焰灵姬；绾绾咬着牙重新画阵，血珠滴在石面上绽开小花。
苏妄言的耳膜被震得发疼，他抬头看向苍穹——那些裂缝里的漆黑触须正在收缩，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巨大的阴影，比之前所有触须加起来都庞大，正缓缓从苍穹深处浮现。
阴影投下的瞬间，祭坛上的所有火把同时熄灭。
苏妄言望着那道阴影，突然想起少年消散前的笑容——他说替我看看没有被污染的武当，而此刻，阴影下的武当山，或许正在某个平行时空里等待着。
妄言！晓梦的呼喊被震动声淹没。
苏妄言握紧冥王骨核心，感受着天道在体内翻涌。
他知道，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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