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袍下摆被狂风卷得猎猎作响，苏妄言怀中的三具温热躯体随着坠落剧烈颤抖。
晓梦的木樨剑擦着他耳畔坠向虚空，剑鸣声被风声撕成碎片；焰灵姬赤金瞳孔里的惊惶尚未褪去，指尖还残留着未完全熄灭的火星；绾绾的血符碎片黏在他道袍上，像被暴雨打落的残梅。
“天人合一！”他低喝一声，金芒自眉心窜出，瞬间笼罩四人周身。
这是他第一次在非战斗状态下完全释放天赋——经脉里的地球之力与苍溟天道之力不再对抗，反而像两条交尾的灵蛇，顺着感应神经爬向四肢百骸。
感官在刹那间被无限放大。
他听见虚空深处传来齿轮咬合的轻响，看见空间裂隙如蛛网般在下方蔓延，每道裂痕里都翻涌着浑浊的时间流。
最深处有团幽蓝光芒，像被揉皱的绸缎，又像被碾碎的星子。
“抓紧我！”他反手扣住晓梦手腕，指腹触到她腕间冰凉的道家玉镯。
少女剑心通明的神识此刻竟有些许紊乱，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颤动的阴影。
焰灵姬的指尖掐进他掌心，异域特有的龙涎香混着血腥气钻进鼻腔——她方才为护他挡下一块碎石，指甲缝里还嵌着未擦净的血渍。
“这不是普通虚空。”苏妄言喉结滚动，目光锁定下方那团幽蓝，“是命运回廊。因果线在这里纠缠成乱麻，我们看到的每一幕……”
话音未落，坠落的势头突然一滞。
晓梦最先察觉异常。
她本在努力收敛外泄的剑气，此刻忽然睁大眼睛——眼前的虚空里，浮现出一座青瓦白墙的道观。
晨雾未散，十六岁的苏妄言正站在演武场中央，手持木剑对着老松树比划。
他的动作还带着生涩，却已有几分武当太极的圆融。
“这是……”她脱口而出，木樨剑在虚空里嗡鸣，“我从未见过的画面。”
焰灵姬的呼吸陡然急促。
她的视野里，血色沙海正在翻涌。
十二岁的自己缩在骆驼车底，听着族人们的惨叫穿透帘幕；下一秒画面骤转，她又站在金碧辉煌的王宫里，父亲将赤焰玉佩系在她颈间，说“阿姬要做最自由的凤凰”。
两幕场景重叠在一起，沙粒与金粉同时落在她发间。
绾绾的血符阵突然爆发出刺目红光。
她望着自己掌心浮起的符文——那是昨日为苏妄言疗伤时画的镇魂符，此刻竟变成了十年前在魔门地牢里，用指甲刻在砖墙上的逃生咒。
“不是幻觉。”她的声音发颤，伸手去抓那团红光，指尖却穿透了符文，“是我们的过去……在被重新编织。”
苏妄言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见自己的记忆碎片像被人扯散的线团：三岁时在武当柴房被张三丰抱起的温度，十岁时偷喝道士们的桂花酿被抓包，十五岁在藏经阁将太极十三式推演出第二重意境……每一幕都真实得能触到松针的刺痒，闻到老厨房的炊烟，却又带着诡异的错位——本该在十五岁出现的推演过程里，竟混进了陈知远被黑气侵蚀时扭曲的脸。
“时间流动不规则。”
他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嘴里炸开，试图用疼痛保持清醒，“这里的每一秒都在吞噬我们的现在，把过去、现在、未来搅成一锅粥。再不走，我们会永远困在自己的记忆里。”
晓梦突然抓住他的衣袖。
少女素来清冷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急切：“看那里！”
顺着她的目光，苏妄言看见虚空深处浮起一点幽绿——正是他方才用天人合一感应到的光。
那光随着他取出冥王骨核心微微震颤，骨面上的纹路像活了般爬向虚空，在幽蓝的时间流里勾出一条若隐若现的路径。
“是出口。”他握紧冥王骨，感受到掌心传来的灼热，“跟紧我，别碰任何记忆碎片。”
四人刚迈出第一步，身后突然响起沙哑的男声：“小妄，你记不记得……当年你被救下的那一刻？”
苏妄言的脚步猛地顿住。
他转身，看见陈知远站在一团扭曲的黑雾里。
曾经清俊的武当弟子此刻半边脸溃烂，另半边却泛着不真实的潮红，正是被黑气侵蚀最严重时的模样。
可他的眼睛是亮的，像当年在演武场教苏妄言打拳时那样亮。
“天空裂开了。”陈知远伸手，黑雾里飘出几片碎光，“我抱着浑身是血的你跑，抬头就看见天裂了道缝，有光漏下来……像现在这样。”
苏妄言的呼吸一滞。
他从未听陈知远提过自己被救下的细节——张三丰只说他是在山脚下被捡的弃婴。
此刻记忆里的自己突然多出一段空白，像被人用刀剜走了一块。
“师兄！”焰灵姬想冲过去，却被苏妄言拽住。
他能感觉到她的手臂在发抖，“别过去，那不是陈师兄，是回廊里的因果碎片。”
陈知远的笑容渐渐模糊，黑雾开始吞噬他的身形：“小妄，你要找的答案……”话音未落，他便像被风吹散的纸人，碎成千万点星芒。
苏妄言攥紧冥王骨，骨面在掌心烙出红印。
他能感觉到前方的光点越来越亮，几乎要刺痛眼睛。
晓梦的木樨剑突然自行出鞘，剑尖直指光点方向；绾绾的血符重新凝聚，这次浮现在她身侧的是完整的护阵；焰灵姬的赤金瞳孔里重新腾起火焰，火星落在虚空里，竟将几团纠缠的记忆碎片烧成了灰烬。
“快到了。”苏妄言低喝，拉着三人加快脚步。
就在他们离光点只剩三步之遥时，那团光突然剧烈震颤。
一个身影从光中走出——是少年苏妄言。
十四五岁的模样，道袍还带着新浆洗的皂角香，发冠歪歪地扣在头上。
他望着突然出现的众人，眼中满是疑惑与恐惧，像只被惊醒的小兽。
可当他的目光扫过苏妄言手中的冥王骨时，瞳孔突然收缩成针尖。
“你……”少年苏妄言开口，声音里带着未变声的青涩，“你也有这个？”
他缓缓抬起手。
掌心中，一枚与苏妄言手中一模一样的冥王骨碎片正在发光。
虚空里的时间流突然倒卷。
晓梦的木樨剑“当啷”坠地，发出清脆的回响；焰灵姬的火焰被吹得倒向后方，在她发间烧出一缕焦痕；绾绾的血符阵剧烈震颤，符文上渗出点点血珠。
苏妄言望着对面的自己，喉间泛起苦涩的腥甜。
他终于明白虚影最后那句话的意思——所谓“计划中的一环”，或许从他被救起的那一刻，就已经埋下了种子。
少年苏妄言的指尖轻轻抚过掌中的骨片，抬头时，眼中的恐惧已被某种更幽深的情绪取代。
他站在光点前，目光复杂地望着众人，仿佛在等待，又仿佛在确认什么。
虚空深处，齿轮咬合的轻响突然变得清晰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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