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璟沅刚要答应,他却松了手。
“侯府上下满是算计,大人是护卫百姓的将士,还是不必淌这趟浑水了。”他的眼神盯着玉佩,心有不甘地说完最后一句,“大人,多谢你,此生在世,还能被人挂念这么片刻,阿简已是满足了。”
阿简。
“原来你叫傅简。”
不算多熟识,但聊得来,就这几面之缘。
可江璟沅的确也没想到,竟是临死之际才知道他的名字。
“我与侯府亦有血仇,既允诺于你,必然说到做到。”
阿简气息渐弱,嘴角挂着一丝微笑,那句感谢早已没力气讲出。
院子里尸首无数,身处幽静的避世小院里,这样的场面实在令人唏嘘。
隔壁庄子传来动静,江璟沅眼神递去,万宿翻身上墙,俯身张望观察了一会。
江璟沅伸出手,颤抖着整理着傅简被溅起血的衣裳,像无数次上战场厮杀的那样,不断克服自己面对身边活生生的人一瞬之间变作冰冷一块的恐惧。
万宿轻手轻脚翻回来,蹲在江璟沅身旁,低语道:“少主,隔壁还有几位被绑住的。”
江璟沅扭过头,挑眉疑惑:“活的?”
万宿点头:“尚有气息,带头的穿着不像普通人,身旁有两位护卫,应当是被下了迷药,经属下观察,带头的人腰上挂着尚书腰牌。”
“你的意思是,这是皇帝派来下放文书的兵部尚书?”
连尚书都敢绑?
江璟沅盯着手上的玉佩,脑中冒起了主意。
-
半个时辰后。
天色渐暗。
万宿扒下刺客的衣裳穿上,和着江璟沅准备重现了这一场刺杀。
那被绑住的官员刚睁开眼,江璟沅就逃命似的跪倒在那人身旁,急慌慌地帮他解着绳子。
赶在那人讲话之前,她先一步开口:“大人莫怕,我是边城驻军将士王景,我一定保护您的安危。”
那官员见到周围尸首无数,哆哆嗦嗦的站起身,“你就是那位小景大人?”
“我年纪小,抬剑都吃力,都是仰仗军营中的各位同僚们,实在担不起这一句大人。”
“大人的英姿盛名我等在都城早有听闻。”那官员慌忙行礼,开始解释,“我是兵部尚书明宏才,陛下派我等来边城下放文书,没想到临近时却被……”
卡着说话片刻,扮做黑衣人的万宿就举起剑朝着江璟沅身后的明宏才刺去。
“明大人小心!”江璟沅故意提高声音,将明宏才的注意力分散过去,再完全挡在他前面,正好不偏不倚挡住了万宿刺出去的剑。
那一剑,刺在她的左后背。
起初商议出这个办法时,万宿是不同意的。
他强力反对:“属下是暗卫,生来就是主人利刃和屏盾,怎么能够将剑刺向主人!”
江璟沅猜到他会如此,于是搬出阿娘,问他,“我阿娘让你跟我之前,说过什么?”
“主人说……从此以后属下应当保护少主,至死不变。”
他语气渐渐弱了下去,后面那半句“像听主人命令那般听少主的命令”始终都没说出口。
“倘若我说,刺杀我是为了保护我呢?”江璟沅抬眼望去,万宿正一脸严肃地盯着她,“万宿叔,你也知道,我的身份特殊,要完成此事只能你来配合我。”
她想要博取朝中官员的信任,让他亲历这场奔着侯府隐藏嫡子的刺杀,成为这场谋杀案的见证者。
只有万宿出手,才不会真正的伤及根本。
鲜血喷涌,浸透了衣裳。
明宏才被黑衣人收回剑溅起来的血惊得一激灵,想要去看江璟沅后背被刺的伤势。
“尔……尔等贼子,本官可是陛下亲派,在我面前行凶……”
想要狐假虎威,但连话都说不利索。
江璟沅撑起身,伸手拼尽力气拔出护卫的佩剑,挡住视线,假装伤到万宿。
黑衣人转身便跑。
身后之人只能瞧见这位小景大人为保护他们被重伤,后背血肉淋漓,还靠着英勇无畏的勇气击退了前来行刺的黑衣人。
护卫挣脱绳子,体力恢复正常,追了出去。
江璟沅卸了力,靠墙瘫坐着。
“小景大人,你没事吧!”明尚书乃是科举进入仕途的文官,这些年升迁还算顺利,如今也就四十出头,仕途之中最不顺的事大抵就是刚入朝中当着陛下的面与其他大臣争执,哪里见过今日这血腥场面。
分明是来送文书的,却在半道被随行人下药绑来此处,醒来一看,又遭逢这样的刺杀。
他按住自己颤抖的双手,将自己仅剩的两名侍卫叫回:“别追了别追了,快去看看这里是何处,能不能找来人!小景大人的伤口还流着血!”
“你们到底是不是正经侍卫,分不清轻重缓急吗!”明宏才皱眉抱怨道,罕见的出现了怒气。
俩侍卫接了命令,朝着庄子外跑去。
明宏才哆哆嗦嗦,撕下自己内层的干净衣裳,叠成厚厚一团,捂在江璟沅流血的后背,尽管自己手脚忍不住颤抖,却还不忘安慰江璟沅:“小景大人啊,你别害怕啊,你方才替我挡刀子,我肯定也能带你出去。”
院子之外就是无尽田庄。
隔壁院子里尸横遍野,连侍卫路过也被吓了一跳。
江璟沅脸色苍白,虚弱无力道:“尚书大人别担心,我方才从那些黑衣尸体身上找到了迷药,这个刺客吸入剂量不小,一时半会肯定不会回来了。”
提及此,明尚书又想起来方才没说完的话。
“迷药!”他声音一炸,惊得江璟沅眯了眼,“对!就是迷药!临近边城时,马匹受累,我与一众随行侍从在客栈休息了一晚,隔日天亮,却是怎么也醒不过来。”
再醒来时,就已经在这里了。
明宏才低头看向自己的腰间,揣着一些碎银的钱袋子不见了。
他不敢松开按着伤口的手,只好低声埋怨,“拿了钱财便罢了,怎么还杀人呢……”
江璟沅猜想,刺客被安排混进随从队伍,故意迷晕明尚书,将他的财物收刮干净,却唯独忽略那刻着“尚书”二字的腰牌,就是想制造出山匪不识人抢夺钱财的假象。
毕竟谁都知道,边城多贼子。
天色渐暗,那两个侍卫出去许久,都没能回来。
明尚书手上用来止血的布早已浸红,见江璟沅虚弱无比,即将昏迷,迟钝的张张嘴想聊天。
但到了这个节骨眼,本来就木讷的性格更是紧张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明大人,你是领陛下之命前来的?”江璟沅见他无措,哑着嗓子先开口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