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仙侠小说 > 银幕证道录 > 第二章 银元引祸
换源:


       晨光吝啬地刺破云层,灰白地涂抹在闸北的废墟上,驱不散那股盘踞不去的焦糊与尸油混合的甜腥。陈默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离开了那片埋葬了过往的焦土。腹中空鸣如鼓,每一次呼吸都拉扯着干瘪的胃袋,带来一阵阵钝痛。周扒皮掼在泥水里的三块银元,此刻在破烂的裤袋里,隔着薄薄的布料,硌着他的大腿,冰冷、坚硬,像三块耻辱的烙铁。

他需要食物,立刻。本能驱使着他,像一条被饥饿驱赶的野狗,在清晨冷清的街巷间逡巡。目光扫过紧闭的店铺门板,扫过挑着担子吆喝“热乎馄饨”却无人问津的小贩,最终定格在浙江路尽头那片用破席烂瓦临时围起来的区域——难民收容所。那里排着蜿蜒曲折的长队,大多是和他一样在火灾中失去一切的人,或是从更北边战乱之地逃来的流民,个个面黄肌瘦,眼神浑浊麻木,裹着单薄破烂的衣物,在料峭春寒中瑟瑟发抖。

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米粥寡淡的气味,混合着汗臭、尘土和绝望的气息。陈默沉默地排进队伍末尾,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头,激不起任何涟漪。队伍缓慢地向前蠕动,每一次挪动都伴随着低低的咳嗽和压抑的呻吟。时间在饥饿的煎熬中变得粘稠而漫长。他下意识地捏紧了裤袋里的银元,冰冷的金属边缘硌着指腹,带来一丝微弱的实感。

终于轮到他。分发粥食的是个穿着灰色教会修女服的中年妇人,脸上带着一种职业性的、疲惫的悲悯。她用一个长柄的木勺,从巨大的铁桶里舀起一勺稀得几乎能照见人影的米汤,倒进陈默伸出的、豁了口的粗陶碗里。几粒米可怜地沉在碗底,汤水清亮,几乎闻不到米香。

“主与你同在,孩子。”修女的声音平板,带着例行公事的意味。

陈默没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他端着碗,走到一旁角落的断墙根下,背靠着冰冷的砖石,蜷缩下来。饥饿像一头疯狂的野兽,撕扯着他的肠胃。他顾不得烫,也顾不得脏,几乎是贪婪地将脸埋进碗里,大口吞咽着那寡淡的汤水。温热的液体滑过干得冒烟的喉咙,暂时缓解了那火烧火燎的感觉,却丝毫填不满胃里的空洞。几粒米在齿间囫囵滚过,连咀嚼都显得多余。

“呸!这他妈是给人吃的?”旁边一个穿着破棉袄的汉子啐了一口,把几乎没动的粥汤泼在地上,污浊的液体溅起几点泥星,“跟刷锅水似的!喂猪都嫌稀!”

陈默没理会。他沉默地舔舐着碗壁上最后一点残留的米汤,舌尖刮过粗粝的陶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腹中的饥饿感并未消减,反而因为这点微弱的刺激而更加凶猛地翻腾起来。他需要更实在的东西。

裤袋里的银元沉甸甸的。他站起身,目光投向收容所外更喧嚣的街道。得找个地方,把这三块银元换成能填饱肚子的东西。

离开收容所污浊的空气,拐进一条相对僻静的弄堂。青石板路坑洼不平,积着昨夜未干的雨水,倒映着两旁低矮房屋剥落的墙皮和紧闭的门窗。巷子深处,一个挑着担子的老头正缩在墙角避风,担子一头是冒着微弱热气的蒸笼,另一头是几个干瘪的菜包。

陈默走过去。“包子,怎么卖?”

老头抬起浑浊的眼,伸出两根枯树枝般的手指:“铜板两个,银元……一个银元十个。”

陈默沉默地从裤袋里摸出一块银元。银元表面沾着泥污,但在熹微的晨光下,边缘依然泛着一圈冰冷的金属光泽。老头的小眼睛在看到银元的刹那亮了一下,但随即又警惕地扫视了一下空寂的巷子,才飞快地接过,用牙齿咬了一下边缘,又放在耳边听了听声音,这才点点头,麻利地用油纸包了十个菜包塞给陈默。

菜包入手微温,散发着一股陈年面粉和腌菜混合的、并不新鲜的气味。但对此刻的陈默来说,这就是无上的美味。他迫不及待地撕开油纸,拿起一个包子就往嘴里塞。面皮有些发硬,里面的馅料是剁得极碎的咸菜,夹杂着几粒硬邦邦的豆干丁,齁咸。但他狼吞虎咽,几乎没怎么咀嚼就囫囵咽了下去,噎得脖子直伸。粗糙的食物摩擦着空荡荡的食道,带来一种近乎疼痛的满足感。

就在他埋头对付第二个包子时,一种被毒蛇盯上的阴冷感毫无预兆地从脊背窜起!

他猛地抬头!

巷口不知何时斜倚着一个人影。瘦高个,穿着一件脏得看不出本色的对襟短褂,敞着怀,露出嶙峋的排骨。脸上带着一种病态的蜡黄,颧骨高耸,眼窝深陷,偏偏一双三角眼亮得瘆人,像黑夜里的饿狼,此刻正死死盯着陈默手里那包菜包,不,是盯着他刚刚塞回裤袋的、还剩下两块银元的位置。

是刀螂。闸北这一片出了名的地痞混混,专干些偷鸡摸狗、敲诈勒索的勾当。陈默在影院做活时远远见过几次,知道这是个心狠手辣、难缠的主。

“哟,这不是天蟾影院的陈师傅吗?”刀螂咧开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铁,“听说遭了灾?啧啧,可怜见的。发了点小财啊?买这么多包子?吃得完吗?”

他慢悠悠地踱了过来,脚步虚浮,却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压迫感,三角眼里的贪婪毫不掩饰。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地将剩下的包子攥紧,另一只手捂住了裤袋。他没有说话,只是警惕地后退了一步,背脊抵上了冰冷的墙壁。巷子很窄,退无可退。

“别紧张嘛,陈师傅。”刀螂嘿嘿笑着,又逼近一步,一股浓重的劣质烟草和隔夜酒气的混合臭味扑面而来,“哥几个也饿着呢,看在街坊邻居的份上,借点钱花花?等兄弟宽裕了,加倍还你!”他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指甲缝里塞满了黑泥,掌心向上,直接摊到了陈默面前,姿态强硬。

陈默沉默地摇头,身体绷紧得像一张拉满的弓。裤袋里那两块银元,是他眼下活下去的全部指望,绝不可能交出去。

刀螂脸上的假笑瞬间消失,三角眼里凶光毕露:“敬酒不吃吃罚酒!”话音未落,他猛地向前一扑,枯瘦的手爪如同鹰隼,带着一股狠厉的风声,直掏陈默的裤袋!

陈默早有防备,几乎是同时向侧面一闪!刀螂的手指擦着他的裤袋边缘掠过,抓了个空。

“妈的!找死!”刀螂一击落空,恼羞成怒,反手一拳就朝陈默面门砸来!拳风狠辣,带着破空声。

陈默虽瘦弱,但常年摆弄沉重的放映机,手上也有一把力气。他急忙抬手格挡!

“砰!”

沉闷的撞击声在狭窄的巷子里格外清晰。刀螂的拳头砸在陈默的小臂上,剧痛传来,骨头仿佛要裂开。陈默闷哼一声,被巨大的力道带得踉跄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墙上,震得五脏六腑都在翻腾。手里的菜包和油纸包脱手飞出,滚落在肮脏的积水里。

刀螂也被反震力震得后退半步,甩了甩生疼的手腕,眼中凶光更盛:“小杂种,还有两下子!”他啐了一口,再次猱身扑上,这次是更凶狠的拳脚相加!

陈默咬紧牙关,在狭窄的空间里狼狈地躲闪格挡。他根本不是刀螂这种常年街头斗殴的混混的对手,几下就被逼到了墙角,身上挨了好几记拳脚,痛得眼前发黑。混乱中,他死死护着裤袋的位置。

“银元交出来!”刀螂一声厉喝,看准一个空档,飞起一脚狠狠踹在陈默的肚子上!

“呃啊!”陈默痛得蜷缩起来,像只煮熟的虾米,胃里刚咽下去的粥水和包子翻江倒海。剧痛让他瞬间失去了力气,捂着肚子跪倒在地。

刀螂狞笑着,趁机再次伸手抓向他的裤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呜——”

凄厉尖锐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像一把利刃划破了弄堂的死寂!紧接着是杂沓沉重的脚步声和粗暴的吆喝声,伴随着枪托砸在门板上的“砰砰”闷响!

“工人纠察队!都出来!接受检查!”

“封锁巷口!一个都不许跑!”

刀螂的手猛地僵在半空,脸上的狞笑瞬间被惊惧取代!三角眼里凶光尽散,只剩下老鼠般的惊慌。他恶狠狠地剜了蜷缩在地的陈默一眼,低声咒骂了一句:“算你走运!”随即像受惊的兔子,转身就朝巷子另一头没命地狂奔而去,眨眼间就消失在杂乱的建筑缝隙里。

陈默捂着剧痛的肚子,蜷缩在冰冷的墙角,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腹部的疼痛。冷汗浸透了额发,顺着脸颊滑落,混着嘴角渗出的血丝,滴落在身下的泥水里。警笛声和吆喝声还在逼近,巷口已经能看到穿着深蓝色制服、臂缠红袖章、手持步枪的工人纠察队员的身影。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牵动了伤处,又是一阵钻心的痛。混乱中,他下意识地摸向裤袋——空的!那两块银元不见了!一定是刚才被踹倒翻滚时掉出去了!

他焦急的目光在地上浑浊的积水和垃圾中扫视。没有!只有滚落的菜包浸泡在污水里,油纸散开。

绝望像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心脏。他强忍着剧痛,手脚并用地在冰冷湿滑的地上摸索,指甲抠进青石板的缝隙,沾满了污泥。

突然,指尖触到一个冰冷的、圆形的硬物!在靠近墙角排水沟的泥泞里!

他心头一喜,不顾一切地抓去!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碰到那枚银元的瞬间——

一只穿着黑色胶底布鞋的脚,带着沉重的力道,狠狠地踩在了他的手指上!同时,一个冰冷的、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粗粝声音在头顶响起:

“干什么的?鬼鬼祟祟!”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