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制徽章贴在洛辰心口,狼头纹路硌得皮肤生疼。
“疼?”
阿图克的烟斗在暮色里明明灭灭,火星映得他眼角的皱纹像裂开的冰缝。
“当年我阿爸把这玩意儿塞给我时,我开心的在冰原上跑了三天。”
老猎人扯过洛辰的手按在徽章上,“不是骨头硌人,是责任。”
“我知道自己不能给部落带来生存,所以一直把它收藏了起来。”
“这才给了帕克图有机可乘的机会,眼下不一样了,你能给部落带来生存。”
洛辰喉结动了动。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撞在骨头上的闷响声,像极了前世在冰岛考察时,冰层下暗流撞击岩礁的声音。
记得刚重生来时,还只是个连冰面都踩不稳的孩子,被图尔嘲讽为“灵魂虚弱”,靠着一个不起眼的冰地苔,得到了阿图克给的机遇。
这个外来的脑袋,让自己不断崭露锋芒,现在族人们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伊卡递烤鱼时会耐心的问自己喜不喜欢更焦脆一点,连部落里最倔强的老猎手纳克——他本是帕克图的亲信,也在今早主动把新磨的鱼叉放在洛辰的雪屋门口。
“领袖不是命令别人的人。”阿图克突然用鹿皮擦了擦烟斗,烟丝的焦香混着雪腥味钻进洛辰鼻腔。
“是愿意第一个跳进冰水里捕鱼的人。”
“我阿爸说,当你冷得牙齿打颤时,回头看,要是族人都跟在你身后,你就必须咬着牙继续.....”
老猎人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那样你就成了。”
风卷着雪粒子掠过两人肩头。
洛辰望着远处冰原,阳光正在消退,云层像被撕开的海豹皮,露出铅灰色的里子。
他前世研究过北极的气象记录,一场摧毁三个因纽特营地的暴风雪,前兆正是这种“铅云压顶”的古怪气压。
“阿图克爷爷。”
“您看这几天的冰面。”他指向海湾方向,“平时潮退会留下冰棱,可今早冰面平得像镜子。”
老猎人眯起眼,忽然直起腰:“是'闷潮'!”
“我阿爸说过,闷潮之后必有——”
“是暴风雪。”洛辰接口,喉间发紧。
当晚,洛辰的雪屋挤满了年轻猎手。
伊卡抱着兽皮地图挤在最前面,鼻尖还沾着烤鱼的炭灰;纳克的儿子科利把鱼叉往地上一杵,铁尖在冰地上划出火星:“你是说还要加固粮仓?”
“它上个月刚用鲸脂封过顶!”
“上个月的温度是-20【表情】,”
洛辰掀开毛毡帘,抓了把雪在掌心揉。
“可今早我测过,雪层下的冰面温度是-15【表情】。”
他摊开手,雪团没完全融化。
“暖湿气流从南方上来了,暴风雪会带着湿气,雪粒会黏成冰壳——”
他指向墙上挂的海豹皮,“到时候粮仓顶会像被泼了水,冻成冰甲,压垮支架。”
科利的鱼叉“当啷”掉在地上。
伊卡凑近看他掌心的雪,睫毛上沾着细雪:“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今晚就拆了粮仓顶的旧鲸脂。”洛辰从兽皮袋里摸出晒干的驯鹿筋,“用这个来编网,再铺上海豹毛——毛纤维能吸潮气,等雪停了一抖就掉。”
他望向人群,发现奥图缩在角落记着什么,羽毛笔在皮纸上沙沙响。
“奥图,你负责记每家出的工;科利,你带五个人去冰原砍雪松木——记得要选没结霜的,潮木烧不暖雪屋。”
猎手们陆续离开时,伊卡留了下来。
她把半条熏鱼塞进洛辰的手里,鱼身还带着体温:“我阿爸说,你说话时眼睛像烧着的海豹油。”
她转身跑出去,鹿皮靴在雪地上踩出歪歪扭扭的脚印。
接下来三天,营地像被捅了的蜂巢。
洛辰的雪屋彻夜亮着火塘,他的鹿皮手套磨出了洞,指节被驯鹿筋勒出红痕。
但真正让他皱眉的是第四天傍晚——玛莎大婶堵在粮仓门口,怀里的婴儿裹着薄貂皮直打颤。
“我家分到的鱼都冻硬了!”她掀开兽皮口袋,露出几尾鱼身发暗的北极红点鲑,“昨天伊卡家拿的都是肥的!”
洛辰蹲下来,用指甲刮了刮鱼腹。
冰层下的鱼肉泛着不正常的灰,凑近闻有股腐味。
他没说话,把鱼小心包进鹿皮,开始挨家挨户查存粮。
第七家是老猎手基努的雪屋,基努的老婆正往公共粮袋里塞鱼——不是新鲜的,鱼鳃上结着冰渣,尾巴尖已经发黑。
“乌纳拉克?”女人手一抖,鱼掉在地上,“我...我帮着整理...”
“基努大叔前天捕了八条肥鱼。”洛辰弯腰捡起鱼,指尖触到冰碴的刺疼,“您藏在床底的那桶鲜鱼,够你们吃五天。”
他直起腰,女人的脸在火光里忽明忽暗,“是帕克图让你们这么做的?”
女人突然跪下来,鹿皮裙沾了雪水:“他说新领袖只会给亲近之人分食物,等暴风雪来了,我们这些老人只能啃冰渣!”
她抓住洛辰的裤脚,“我不想我男人饿肚子,也不想我们一家被埋在暴风雪下!"
洛辰攥紧怀里的鹿皮,腐鱼的气味熏得他眼眶发酸。
他想起今早玛格来找他时的情形——那姑娘缩在冰丘后面,金发被风吹成乱草,塞给他一张皮纸就跑:“帕克图的人在储藏室凿了冰洞,他们说...说等雪暴一来,粮食会自己'消失'。”
现在皮纸就贴在他胸口,和徽章叠在一起。
纸上的名字被桦树皮汁浸染过,摸起来凹凸不平,其中三个名字他在查粮时见过。
暴风雪前夜的集会,营火比往常旺三倍。
洛辰站在冰丘上,背后是加固好的粮仓,驯鹿筋网在火光里泛着金红。
他展开那张皮纸,声音像冰面裂开的脆响:“基努大叔,图克大婶,还有卡特大哥——”
他看向人群里三个僵直的身影,“你们往公共粮袋里塞了腐鱼,还在储藏室凿了冰洞。”
“胡说!”卡特吼道,却不敢抬头看洛辰的眼睛。
“奥图,把昨天的渔获记录念出来。”洛辰转头,奥图立刻举起皮纸,声音发抖但清晰。
“基努家共捕12条鱼,交公6条;图克家捕9条,交公4条;卡特家捕14条,交公5条。”他翻到下一页,“可公共粮袋里收到的,是15条腐鱼。”
人群里炸开嗡嗡的议论。
玛莎大婶冲上来揪住图克大婶的袖子:“我家宝宝就是吃了你交的腐鱼,昨晚吐了半宿!”
卡特突然跪下来,额头磕在雪地上:“帕克图说...说你会把粮食都送给南边的商队!”
“以巩固自己的地位,所有新鲜食物,也只会供你身边亲近之人食用。”
“我们只是想...想留条活路!”
洛辰望着跪在地上的三人。
他们的鹿皮靴上沾着冰碴,图克大婶的耳环是他教小托米做的骨制小鱼,此刻正随着颤抖叮当作响。
他摸出怀里的徽章,狼头在火光里泛着青:“我不会让任何人挨饿,也不会让任何人凌驾于族人之上,更不会如你们口中说的那样不公。”
他的声音放轻了些,“从今天起,你们的口粮削减一半,但是.....”他提高声音,“等暴风雪来时,就恢复回原样。”
雪地上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逐渐连成一片。
伊卡举着烤鱼冲他笑,小托米把冻红的小手拍得噼啪响。
洛辰看向阿图克,老猎人也冲着他点头,烟斗里的火星依旧是明明灭灭,像极了当年他阿爸递徽章时的眼神。
夜更深了。
洛辰裹着海豹皮坐在雪屋门口,徽章在掌心发烫。
风突然大了,卷着雪粒打在脸上,像撒了把碎冰。
他望着远处的冰原,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更低,能见度正一点点消失——明天,不,可能后半夜,那场他最怕的暴风雪就要来了。
但此刻,他听见雪屋里传来均匀的鼾声,是奥图趴在算盘上睡着了;闻到伊卡留在窗台上的烤鱼香,混着新铺的海豹毛的腥甜。
风越刮越猛,雪粒变成了雪片,打在脸上生疼。
洛辰站起身。
狼头贴着心口,这次他没觉得疼——那是族人的温度,是冰原的重量,是他要守护的一切。
他望着被雪片模糊的营地,突然想起前世在博物馆见过的因纽特传说。
当雪狼的眼睛被暴风雪蒙住时,真正的领袖会点燃自己的骨头,为族人照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