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雪粒打在睫毛上,洛辰哈出的白气在狼皮斗篷前凝成薄霜。
拉库的尾巴绷成直线,前爪在驯鹿圈外的雪堆里扒拉,冻土下的异常让他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那半枚橡胶鞋底的压痕,比部落里任何一双皮靴都小两号,鞋跟处的冰镐划痕像道疤,和昨夜费恩帐篷外的脚印重叠,却多了道更深的刺孔,像是被冰锥反复戳过。
“拉库,走。”洛辰拍了拍猎犬耳朵,掌心触到它紧绷的肌肉。
猎犬顺着风向低鸣,鼻尖指向部落后山。
那里有座废弃冰窖,自上一任萨满去世后就封了门,说是藏着触怒神灵的东西。
可洛辰知道,所谓的“神灵”,有时候不过是活人藏秘密的借口。
雪没过膝盖,每一步都像踩进棉花里。
拉库突然停在山坳口,喉间发出短促的呜咽。
洛辰顺着它的视线望去——雪地上的脚印到这里戛然而止,仿佛有人突然腾空而起。
但他蹲下身,指尖拂过雪面,发现几星暗黄的油斑,混着冰晶在晨光里发亮。
凑近些闻,是海豹油的腥甜,部落里只有储存干肉的仓库会有这种味道。
“乌纳拉克!”
身后传来奥图的呼唤。
记录员裹着褪色的驯鹿皮袍,怀里抱着卷得整整齐齐的皮纸,指节被冻得发紫。
他总爱把历史口传记录誊写在驯鹿皮上,墨迹在皮面晕开,像陈年的血渍。
“我最近在整理冬季的储备......”奥图搓着双手,目光往四周扫了扫,“总有些数目对不上。”
他把皮纸塞进洛辰手里,“这是近五年的发放统计,你自己看。”
皮纸展开的瞬间,洛辰的指甲掐进掌心。
去年秋天捕猎的海豹总数记着一百二十头,可分发记录只有九十头;前年的驯鹿肉,损耗率突然从三成涨到五成——这些数字像根刺,扎破了他一直不愿相信的猜测:长老帕克图在克扣食物。
“谢了。”洛辰把皮纸塞进斗篷,奥图已经转身往回走,皮袍下摆沾着的雪末簌簌往下掉,像在雪地上撒了把盐。
夜色漫过冰原时,洛辰摸出怀里的火绒。
伊卡蹲在他旁边,呼吸轻得像片羽毛:“我阿爸说过,这冰窖的门闩是用海象牙做的,遇冷会收缩。”
她掏出骨刀,刀尖抵在冰缝里轻轻一撬,冻了十年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霉味混着肉香味扑面而来。
洛辰划亮火绒,跳动的火光里,成捆的海豹干肉堆到齐腰高,鲸脂块在冰墙上冻成半透明的琥珀。
最里面的冰台还摆着几坛密封的驯鹿奶,坛口的海豹油封得严严实实——这些足够让部落撑过整个极夜的食物,从未出现在奥图的统计里。
“他们......”伊卡的声音发颤,“他们让我们啃冻鱼干,自己藏着这些?”
“嘘——”洛辰按住她的肩膀。
门外传来皮靴踩雪的轻响,不似因纽特人的软底,是硬邦邦的鹿皮靴跟。
他吹灭火绒,拽着伊卡躲进肉堆后面。
冰窖门被推开条缝,月光漏进来,照见个苗条的身影。
是玛格,帕克图长老的侄女。
她裹着件灰鼠皮斗篷,发间的海象牙簪子闪了闪:“别出声。”她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你们不该来这里。”
洛辰借着月光看见她衣角沾着块深绿的苔藓——那是幽灵湖特有的品种,只有湖岸的向阳处才长,部落里没人会去那种地方,除了......
“要是让他们知道你来过这里.....”玛格走近两步,斗篷下摆扫过冰面,“尤其是你,乌纳拉克。”
“你的表现令他们感到恐惧。”
“恐惧?”洛辰故意把声音放得很轻,“这些肉本该是分给部落众人的,他们私自藏起来,就不会感到恐惧了吗?”
玛格的手指绞紧斗篷系带,指节泛白:“他们说......”她突然顿住,“总之,你们天亮前快离开这里。”
她转身要走,洛辰看着她袖口处垂着根细皮绳——那是他方才趁乱别上的骨针,刻着雪狼族特有的螺旋纹。
等玛格的脚步声消失,他摸出火绒,带着伊卡回到了部落。
来到帕克图的帐篷外,果然有半枚同样的螺旋纹掉落冰面上,“看来帕克图就是玛格口中的他们,至少和他有着脱不掉的关系。”
雪狼盟的帐篷里,兽油灯把众人的影子投在皮墙上,像群张牙舞爪的雪豹。
洛辰摊开奥图的皮纸,用骨刀点着去年的数字:“海豹少了三十头,驯鹿肉多报两成损耗,这些肉去哪了?”他举起从冰窖带回的海豹干,“在废弃冰窖里,藏着够吃三个月的储备。”
“帕克图长老的侄女玛格去过那里。”他摸出那枚骨针,“我在她袖口留了标记,最后它出现在帕克图的帐篷外。”
阿图克爷爷的烟斗“咔”地掉在地上:“那老东西,当年还责备我捕捉不到足够量的海豹,让族人跟着饿了肚子,没想到......”
“族会定在三天后。”洛辰把皮纸卷起来,“我们需要更多证据,证明这些肉是被私藏的。”
伊卡攥紧拳头:“我去翻祭司的祭祀记录,看看他们有没有用这些肉当祭品。”
“我继续盯着冰窖。”洛辰拍了拍猎犬脑袋。
众人散去时,天已经蒙蒙亮。
洛辰站在帐篷外,望着幽灵湖方向泛青的冰层。
他原本计划去找到'瓦良特号'的沉没位置,可是眼下,部落内部再现阴谋,他必须着手处理。
他得先解决部落里的蛀虫,也只有这样,自己才能一心一意的投入寻找,才不会被丢弃在冰原上,被风雪无情的埋葬。
“等揭穿他们的那天,”他对着晨风喃喃,“瓦良特号的秘密就该渐渐浮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