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市郊,卧龙山庄。三层高的仿欧式别墅在午后阳光下白得刺眼,像块巨大的奶油蛋糕杵在精心修剪的草坪上。
二楼露台,巨大的遮阳伞投下慵懒的阴影。
汉东大和集团掌舵人王伯驹,陷在松软的意大利真皮沙发里,闭着眼,像一尊被供奉的弥勒佛,只是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戾气,破坏了几分佛相。
两个穿着藕荷色薄绸旗袍、身段窈窕的年轻女佣,正小心翼翼、屏息凝神地伺候着。
一个半跪在沙发旁,用浸泡了玫瑰精油、温度恰好的热毛巾,轻柔地擦拭着他肥厚脖颈上沁出的细密汗珠。
另一个则托着精致的紫檀木托盘,上面放着一套薄如蝉翼的骨瓷茶具,她动作轻盈得如同拈花,将一盏澄澈透亮、香气氤氲的明前龙井,无声地放在他手边的矮几上。
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雪茄的醇厚、精油的甜腻,以及一种令人昏昏欲睡的、金钱堆砌出来的静谧。
矮几上,一部镶着金边的卫星电话,突然尖锐地嘶鸣起来,如同毒蛇吐信,瞬间撕裂了这片慵懒的宁静。
王伯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皮依旧耷拉着,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含混的鼻音。
跪着的女佣立刻会意,双手捧起那部沉重的电话,恭敬地递到他肥厚的手掌边。
“喂。”王伯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一丝被打扰的不耐。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急促而惶恐,像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
王伯驹原本半眯的眼睛,随着听筒里信息的灌入,猛地睁开了。那里面哪里还有半分慵懒?瞬间被一种暴戾的阴鸷填满,如同被惊醒的毒蛇!
“什么?!”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脸上的肥肉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握着电话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手背上青筋如同蚯蚓般暴凸起来。
旁边托着茶盘的女佣吓得手一抖,杯盏相碰,发出一声清脆的微响。
王伯驹凶狠地剜了那女佣一眼,那眼神如同淬了冰的刀子,女佣瞬间脸色煞白,噤若寒蝉。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咆哮,对着话筒,声音压得极低,却更加阴沉刺骨,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再说一遍?……谁?……林振邦?!”这个名字对他而言,陌生得如同天外来客。他肥硕的身体在沙发里烦躁地挪动了一下,昂贵的真皮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哪路神仙?汉东地面上,什么时候蹦出这么一号人物,敢截我王伯驹看上的食?!”
电话那头似乎又在急切地解释着什么。王伯驹脸上的暴怒并未消退,反而沉淀为一种更加森冷的阴沉。
他沉默了几秒,腮帮子咬得死紧,最终从牙缝里挤出命令:“查!给我往死里查!祖宗十八代都给我翻出来!我倒要看看,是哪座庙里的菩萨,敢把手伸到汉东来撒野!”
电话挂断。露台上死寂一片,只有王伯驹粗重的喘息声。
他猛地端起那杯已经微凉的龙井,狠狠灌了一大口,茶汤顺着他肥厚的嘴角溢出,洇湿了丝绸睡衣的前襟,他也浑然不觉。
那杯澄澈的茶汤,此刻在他眼中,浑浊得如同汉东这潭深不见底的水。
不到一刻钟,书房厚重的红木门被轻轻叩响。心腹助理周桐,一个身形精瘦、眼神锐利如鹰隼的中年人,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步履轻得像猫。
他手里拿着一份薄薄的文件夹,脸上的表情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茫然。
“王董,”周桐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职业性的谨慎,“查了。”
王伯驹靠在巨大的紫檀木书桌后的高背椅上,手指烦躁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笃笃的闷响:“说!”
“林振邦,”周桐翻开文件夹,语速很快,“此人……极为神秘。公开资料几乎一片空白。
唯一能确认的是,他并非汉东籍贯,似乎是近期才突然出现在赵家沟一带,落脚点就在村里一间废弃的老宅。”
“近期?”王伯驹眉头拧成了疙瘩,“突然冒出来的?”
“是。”周桐点头,“更奇怪的是,我们动用了所有常规和非常规的渠道去查他的背景、履历、资产来源……结果……”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难以置信的困惑,“就像撞上了一堵加密的铜墙铁壁,或者……查无此人。没有任何有价值的记录,没有过往的生意痕迹,没有社会关系网……干净得……像是凭空出现的。”
王伯驹敲击桌面的手指骤然停住,眼神锐利如钩:“干净?哼,这世上就没有真正‘干净’的人!尤其是能轻松吃下赵家沟后山那块硬骨头的!那地方多少双眼睛盯着?手续多少关节要打通?光有钱?顶个屁用!”
他冷笑一声,语气充满了对“钱”的不屑,“在汉东这块地界,没有通天的权柄开路,寸步难行!”
他肥胖的身体前倾,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凶光:“我本想着,管他哪路野神,敢挡我的财路,就找人给他放放血,让他知道汉东的水有多深!”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粗壮的脖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可……这查不到根底,反而让人心里发毛。能悄无声息、干净利落地从省里直接拿下那块地,绕过所有明面上的关卡……这手段,恐怕不是光靠钱能砸出来的。”
一股阴冷的寒意,悄然爬上王伯驹的后脊梁。
他意识到,这次碰上的,可能不是一般的过江龙。
书房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古董座钟的滴答声清晰可闻。
王伯驹肥硕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下巴,眼珠在深陷的眼眶里骨碌碌转动着,像两颗在油锅里滚动的黑豆。
片刻,一丝阴险狡诈的冷笑,缓缓爬上他的嘴角,如同毒蛇亮出了獠牙。
“硬的不行,那就换个软刀子。”他阴恻恻地自语,伸手拿起桌上另一部造型古朴的座机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便被接通,一个带着几分懒洋洋、却又隐含倨傲的年轻男声传来:“哟,王叔?难得啊,什么风把您吹到我这小庙来了?”
“亮平啊,”王伯驹的声音瞬间切换,变得异常热情,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委屈和愤慨,“叔是来跟你诉苦的啊!咱们汉东,被人欺负到头上来啦!”
电话那头的侯亮平,是汉东省某位实权人物的公子,平素最喜标榜“侠义”,又好出风头。
他果然被勾起了兴趣,懒洋洋的语调提了起来:“哦?在汉东地界,还有人敢欺负王叔您?说说,哪个不开眼的?”
“一个姓林的外地佬!叫林振邦!”王伯驹的语气充满了煽动性,如同在讲述一场十恶不赦的暴行,
“嚣张跋扈到了极点!仗着不知道从哪弄来的几个臭钱,跑到咱们赵家沟那穷乡僻壤,横行霸道!强买强卖,硬是把乡亲们赖以活命的土地给强占了!乡亲们哭天抢地,求告无门啊!”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沉痛”:“亮平,你是知道的,我们大和集团一直心系家乡发展!原本拿下那块地,是打算投入巨资,打造一个顶级的生态旅游度假区!这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好事!能带动整个汉东东部山区的脱贫致富啊!”
“可这个姓林的,仗着有钱有势,生生断了乡亲们的财路,也断了咱们汉东发展的希望!其心可诛啊!”
电话那头沉默了数秒。王伯驹能清晰地想象出侯亮平此刻的表情——那是一种被冒犯了领地权威的愠怒,以及一种“替天行道”的正义感被点燃的兴奋。
果然,侯亮平的声音再响起时,懒洋洋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激怒的、带着居高临下审判意味的冷冽:
“林振邦?外地人?”他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对“外地人”天然的优越感和轻蔑,
“好大的狗胆!王叔放心,这事我管定了!汉东,还轮不到一个不知根底的外来户撒野!我倒要去会会这位‘林大老板’,
看看他到底是哪路妖魔鬼怪,敢在咱们的地盘上兴风作浪!”
“好!好!亮平你出手,叔就放心了!”王伯驹脸上堆满了得逞的笑意,声音却依旧“义愤填膺”,
“叔代表赵家沟的父老乡亲,先谢谢你了!一定要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外地佬一点颜色看看!”
电话挂断。王伯驹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只剩下冰锥般的阴冷。他将沉重的身体重新靠回椅背,对着垂手侍立的周桐,嘴角勾起一抹毒蛇般的弧度:
“听见了?让侯公子先去趟趟水。是龙是虫,很快……就见分晓了。”
他端起桌上早已冷透的茶,浑浊的茶汤倒映着他眼中翻涌的算计与狠厉,如同汉东这潭深水之下,悄然搅动起的致命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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