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沟老宅的清晨，带着山野特有的清冽。薄雾还未散尽，林振邦站在院中那棵老泡桐树下，正凝神看着陈默递上的关于“风水大师”的初步筛选名单。破败的院墙外，几声早起的鸡鸣穿透雾气，更添几分乡野的宁静。
就在这时，林振邦口袋里的那部几乎从不响起的加密卫星电话，突兀地震动起来，发出低沉而持续的蜂鸣，打破了清晨的寂静。这铃声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让林振邦平静的眉头蹙起。知道这个号码的人，屈指可数。
他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极其特殊的、代表最高保密层级的代码前缀。他按下接听键，将手机举到耳边。
“林博士。”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熟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笑意的声音，是那位曾代表国家与他对接、处理过无数次敏感事务的“老张”。
“是我，张主任。这么早？”林振邦的声音带着一丝询问。
“打扰您清静了。”老张的声音带着一种老朋友般的熟稔，但接下来的话却让林振邦猝不及防，“有个情况，需要提前跟您通个气。您那位‘未婚妻’，沈玉珠小姐，今天上午十点，抵达汉东国际机场。”
“未婚妻？”林振邦整个人瞬间僵住，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他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错愕，“沈……玉珠？！”
泡桐树上一滴积蓄的露水，恰好滴落在他握着手机的指关节上，冰凉刺骨。
“没错，沈玉珠。”老张的声音带着一种“你懂的”笑意，在电话那头清晰地确认，“沈家的大小姐。这事儿，可是您当年亲口跟首长们‘提的要求’，首长们可是一直记在心上，好不容易才给您物色、定下来的。沈老那边，也是点了头的。”
“我提的要求？”林振邦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记忆如同被搅浑的水，瞬间翻涌起尘封的片段。他猛地想起来——那是在大洋彼岸，瑞士苏黎世湖边那座属于他的私人古堡庄园里。一个深夜，他刚刚通过极其复杂的加密线路，与国内几位核心高层开完一个关于某项尖端武器逆向工程的绝密视频会议。巨大的成功和随之而来的、为国家节省下的天文数字资金与时间成本，让屏幕那头的几位老人激动不已。
会议尾声，一位德高望重的首长隔着屏幕，声音带着由衷的感慨和关切：“振邦啊，你又为国家立下了奇功！我们这些老头子，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国家能做到的，绝无二话！”
连续高强度工作了几十个小时的林振邦，当时被巨大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虚无的孤独感包裹着。他看着屏幕上首长们殷切的脸，看着窗外苏黎世湖沉静的夜色，鬼使神差地，带着一丝自嘲和玩笑的口吻，随口回了一句：
“首长们真要感谢我？别想着怎么感谢了，要真想感谢的话……给我找个媳妇儿吧。省得我家老爷子天天念叨，说老林家要绝后了。”
屏幕那头的首长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充满理解的大笑。当时的气氛轻松而融洽，林振邦也只当是会议结束前的一个小小调剂，一句无伤大雅的玩笑话，说完就抛到了脑后，继续投入到下一个没日没夜的科研攻关中去了。
他万万没想到！
一句疲惫之下的玩笑话！
一个他自己都快遗忘的瞬间！
竟然……成真了？！而且是以这样一种石破天惊的方式，直接“空降”到了汉东？！
“林博士？林博士？”电话那头，老张的声音带着一丝促狭的询问，将林振邦从混乱的回忆中拉回现实，“信号不好吗？还是……太惊喜了？”
林振邦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发干，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惊喜？惊吓？荒谬？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极其微弱的期待？他见过太多因他的财富和地位而主动贴上来的女人，莺莺燕燕，环肥燕瘦，早已心如止水。但这一次不同。这是国家层面的“安排”，是最高层“记在心上”、“好不容易物色定下”的。能被那些阅人无数的老人选中，能被沈家认可……这个素未谋面的沈玉珠，绝非凡俗女子。她……会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过人之处？
“咳……”林振邦清了清嗓子，试图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窘迫和茫然，“张主任……这……这玩笑开得有点大。我当时……”
“首长们可没当是玩笑。”老张打断他，语气认真了几分，“沈小姐是京城沈老的掌上明珠，家世、学识、能力、品貌，皆是上上之选。她本人也是麻省理工的高材生，主攻生物医药工程，如今在国家级重点实验室担任核心研究员。若非如此，首长们也不敢乱点鸳鸯谱。这次她来汉东，一是完成一个重要的学术交流项目，二来，也是遵从长辈意愿，与您见见面。”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道，“林老，这可是首长们的一片心意。沈小姐的航班信息，稍后发您加密邮箱。如何接待，您自行斟酌。”
电话挂断。林振邦握着那部仿佛还残留着老张话音的手机，站在晨雾缭绕的泡桐树下，久久无言。初升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在他脚边投下斑驳的光影。那感觉，就像他精心推演的棋局里，突然被对手……不，是被命运这个最高棋手，毫无征兆地落下了一颗完全陌生的棋子。
“林老？”一直静立在旁的陈默，敏锐地察觉到了林振邦异样的沉默和脸上那极其罕见的复杂表情，忍不住低声询问，“出什么事了？那个……沈小姐？真是您的……未婚妻？”饶是陈默这样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人物，问出“未婚妻”三个字时，语气也带上了一丝难以置信的古怪。
林振邦缓缓转过身，脸上表情变幻不定，最终定格为一种混合着无奈、荒谬、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探究之意的复杂神情。他揉了揉眉心，仿佛要驱散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带来的眩晕感，声音带着一种罕见的、不确定的茫然：
“大概……可能……也许……是吧。”他苦笑了一下，望向远处逐渐被朝阳染成金色的山峦，“这‘媳妇儿’……找得可真够‘国家级别’的。”
上午十点整。汉东国际机场。
国际到达厅外，气氛肃杀。几辆挂着特殊通行证的黑色奥迪A8无声地停在贵宾通道口。侯亮平带着几个心腹手下，如同等待皇帝临朝的太监，腰杆挺得笔直，脸上堆砌着最完美的、带着十二万分恭敬的谄媚笑容，眼神却紧张地不断瞟向出口通道。
当那道身影出现在通道口时，整个嘈杂的到达大厅仿佛瞬间安静了一瞬。
沈玉珠。
她推着一个简约的银色登机箱，步伐从容而有力。没有繁复的行李，没有前呼后拥的随从，只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无需任何外物衬托的强大气场。她穿着一身剪裁极其利落的米白色羊绒大衣，内搭烟灰色高领毛衣，衬得脖颈修长如天鹅。乌黑的长发随意挽在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一张令人惊艳的面容——那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柔美，而是如同雪山之巅的冷月，清冽、高挺、带着一种不容亵渎的锐利和疏离。眉如远山含黛，眼若寒潭映星，鼻梁挺直，唇线清晰而略显薄情。她的美，是带着锋芒的，如同一柄藏在名贵刀鞘中的绝世宝剑。
她只是站在那里，目光平静地扫视了一圈，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混合着顶级学识、显赫家世和强大自信的“飒”气，便如同无形的气墙，瞬间将周围喧嚣的旅客和殷勤的机场工作人员隔离开来。仿佛她所在之处，自成一个不容侵犯的领域。
侯亮平的心脏猛地一缩！他自诩在汉东也算见过不少世面，接触过不少名媛贵妇，但眼前这位沈小姐的气场，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那是一种不需要任何言语和动作，就能让人下意识屏住呼吸、心生敬畏的气势！他准备好的满腹谄媚之词，瞬间卡在喉咙里，只剩下本能的、发自骨髓深处的敬畏和……一丝被彻底碾压的自惭形秽。
他几乎是连滚爬爬地迎了上去，腰弯得比平时更低，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谦卑和颤抖：“沈……沈小姐！欢迎！欢迎您莅临汉东！我是省府特派员侯亮平！奉上级指示，专门在此恭候您！您一路辛苦了！”他伸出手，想去接沈玉珠的行李箱。
沈玉珠的目光淡淡地落在他伸出的手上，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侯亮平伸到一半的手如同触电般僵住，讪讪地缩了回来。
“侯特派员。”沈玉珠开口，声音如同冰泉击玉，清冷、悦耳，却带着一种天然的、居高临下的距离感，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客气了。安排辆车，送我去市区指定酒店即可。后续行程，我会自行安排。”
没有寒暄，没有客套，只有清晰的指令。仿佛侯亮平不是省府特派员，而只是一个需要执行命令的司机。
“是！是！车已经备好！就在外面！您请！您请！”侯亮平忙不迭地侧身引路，姿态放得极低，额头的冷汗已经浸湿了鬓角。在沈玉珠那无形的气场笼罩下，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匍匐在真龙脚下的蝼蚁，除了服从，生不出任何其他念头。
他小心翼翼地跟在沈玉珠身后半步，看着她挺直如青松的背影，感受着那扑面而来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心中那点借刀杀人的龌龊念头，竟被压得死死的，一时不敢冒头。
直到将沈玉珠恭敬地请上那辆最豪华的奥迪A8后座，侯亮平才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他正准备绕到副驾驶，沈玉珠清冷的声音却再次从降下的车窗内传来：
“侯特派员。”
侯亮平浑身一僵，立刻如同听到圣旨般，以最快的速度弯下腰，凑到车窗前，脸上堆满谄笑：“沈小姐您吩咐！”
沈玉珠的目光透过车窗，平静地看着他，那眼神仿佛能洞穿人心：“本来，按照计划，我该麻烦你陪同，尽快去见一个人。不过……”她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刚才在车上，似乎听到你手下议论，说你最近正为某个‘大案要案’焦头烂额，甚至‘严重失职’？”
侯亮平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冷汗“唰”地一下冒了出来！他脑子嗡的一声，暗骂手下多嘴！他眼珠飞快转动，脸上瞬间切换成一副痛心疾首、忧国忧民的沉重表情，声音都带上了哭腔，肩膀微微耸动：
“沈小姐……您……您有所不知啊！”他用力挤了挤眼睛，试图挤出几滴“悔恨”的泪水，声音哽咽，“我侯亮平……愧对组织信任！愧对人民期望啊！汉东……汉东现在藏着一颗巨大的毒瘤！一个……一个披着商人外衣、实则是国外派来的间谍！他手段通天，背景深厚！我……我拼尽全力调查，却……却处处受阻！甚至……甚至牵连到了像您这样尊贵的客人！我……我实在是……无颜面对江东父老！失职！我严重失职啊！呜呜……”他捂着脸，假意地抽泣起来，透过指缝，偷偷观察着沈玉珠的反应。
车窗内，沈玉珠那张清冷绝艳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波动。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侯亮平那拙劣的表演，如同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滑稽戏。那双寒潭般的眼眸深处，一丝冰冷的、洞悉一切的光芒，悄然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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