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轿车平稳地行驶在返回赵家沟的乡道上,车窗外是沉入暮色的田野,远处山峦的轮廓如同蛰伏的巨兽。车内,陈默透过后视镜,看着后座闭目养神的林振邦,眉宇间那抹困惑始终挥之不去。
“林老,”陈默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职业性的克制,却难掩不解,“恕我直言。现在莽村的地皮八字还没一撇,合同都没签,李有田父子明显在坐地起价,观望风头。这个时候大张旗鼓找风水先生为新楼盘打广告……是不是操之过急了?投入产出,风险极高。而且……”他顿了顿,“侯亮平那边,正磨刀霍霍,恨不得立刻将您置之死地。我们此举,会不会反而授人以柄,让他抓住‘宣扬封建迷信’之类的把柄?”
林振邦缓缓睁开眼,眸子里没有波澜,只有一种深潭般的沉静。他没有立刻回答陈默的问题,反而微微侧头,望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被黑暗逐渐吞噬的田野。
“广告?”林振邦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那弧度里带着一种掌控棋局的锐利,“谁说广告是打给莽村那些村民看的?更不是打给李有田父子那对贪得无厌的狐狸看的。”
他收回目光,看向陈默,眼神深邃:“陈默,你记住。在商场上,尤其是在汉东这潭浑水里,信息,就是武器;人心,就是战场。我们缺什么?缺启动资金吗?缺项目吗?不,我们缺的是让那些手握资本、却又贪婪犹疑的‘聪明人’,心甘情愿跳进来的‘理由’。”
他手指轻轻敲击着真皮扶手:“一个前景不明的新项目,哪怕利润再诱人,也抵不过风险二字。但,如果这个项目,被包装成一个‘注定成功’的风水宝地呢?如果所有人都相信,只要沾上这块地的边,就能沾上泼天的富贵和气运呢?”他眼中闪烁着洞察人性的光芒,“贪婪,会驱使他们自己找上门来,带着大把的钞票,求着我们收下。我们要做的,只是点起这把火,扇起这股风。”
陈默眼中闪过一丝明悟,但随即又被更大的疑惑取代:“可……这和侯亮平有什么关系?他现在是我们最大的敌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怎么可能帮我们?”
“敌人?”林振邦轻轻摇头,笑容里带着一丝冰冷的玩味,“谁说敌人就不能为我们所用?侯亮平现在最想干什么?想把我钉死在耻辱柱上,想证明我是汉东最大的祸害,想用我的‘倒台’作为他攀附高枝的投名状。他的调查,他的构陷,他的上蹿下跳……动静越大越好!”
林振邦的声音陡然变得清晰而有力,如同在棋盘上落下一颗关键的棋子:“他越是疯狂地调查我,越是挖空心思地想证明我有问题,就越会把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到莽村这块地上!他调查的‘力度’,本身就是最好的广告!他会让整个汉东都好奇,能让省府特派员如此‘重视’、如此‘针对’的地块,究竟藏着什么秘密?藏着多大的利益?到那时,我们只需要轻轻推一把,放出‘风水宝地’的消息,自然会有人把这风浪掀得更高!侯亮平泼向我的脏水,最终,会成为浇灌我们新楼盘的甘霖!”
他微微后仰,重新闭上眼,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至于他会不会帮忙?他已经在‘帮’了。而且,会‘帮’得比我们想象的更卖力。开车吧。”
陈默看着后视镜中林振邦平静得近乎神秘的侧脸,心中翻涌着巨大的震撼。他不再多问,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将所有的疑虑和惊叹都压回心底。方向盘在他手中握得更稳,车子如同暗夜中的猎豹,无声地刺向赵家沟的方向。林老的心思,深如渊海。他只需执行。
汉东市某高档小区,侯亮平那间装修奢华的公寓内,此刻却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焦躁和混乱。名贵的真皮沙发上堆满了散乱的档案袋、打印纸,烟灰缸里塞满了扭曲的烟蒂,空气中充斥着浓烈的烟味和一种近乎癫狂的气息。
侯亮平像一头困兽,赤红着双眼,在铺满昂贵地毯的客厅里来回踱步。他手里捏着几张皱巴巴的纸,上面是手下费尽心思搜集来的、关于林振邦的零星信息——“近期回国”、“落脚赵家沟”、“曾自称在国外工作”……
“国外工作……国外工作……”侯亮平神经质地重复着这几个字,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几行苍白无力的文字,仿佛要从中榨出隐藏的惊天秘密,“一个在国外混得风生水起的大老板,华尔街的精英?麻省理工的学者?吃饱了撑的跑回赵家沟那鸟不拉屎的地方买地盖房?图什么?情怀?狗屁!”
他猛地将手中的纸狠狠摔在地上,用脚疯狂地践踏着,发出嘶哑的咆哮:“不对!绝对不对!这老东西回来得蹊跷!目的绝不单纯!”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住他濒临崩溃的神经!
“间谍!”侯亮平的声音因极度的兴奋和恐惧而尖锐变形,他猛地停下脚步,双手激动地挥舞着,“对!肯定是间谍!国外的间谍!伪装成富商回国!潜伏在穷乡僻壤!收购土地只是幌子!他真正的目的是建立据点,收集情报!破坏我们汉东的发展!甚至……危害国家安全!”
这个念头一旦滋生,就如同野火燎原,瞬间点燃了他所有的妄想!他越想越觉得合理,越想越觉得自己抓住了关键!
“难怪查不到他的底细!背景干净得吓人!这是专业级的伪装!”
“难怪一回来就有吴正国那种老东西当保护伞!肯定是早就勾结好的!”
“难怪敢跟我侯亮平硬顶!背后有境外势力撑腰啊!”
“大鱼!这是一条前所未有的大鱼!”侯亮平激动得浑身发抖,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眼中闪烁着饿狼般贪婪而狂热的光芒!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亲手揪出这个“间谍头子”,立下不世奇功,站在那位“国士无双”的林老面前接受嘉奖,甚至……踩着沙瑞金的肩膀,登顶汉东权力巅峰的辉煌景象!高家兄弟?到时候也得跪着给他舔鞋!
“哈哈!哈哈哈!林振邦!你完了!你彻底完了!”侯亮平发出神经质的狂笑,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充满了疯狂与自得。
就在这时——
“叮铃铃——叮铃铃——”
他那部私人手机,如同催命符般再次尖锐地响起!
侯亮平被这突如其来的铃声惊得一哆嗦,狂笑戛然而止。他喘着粗气,带着被打断美梦的恼怒看向屏幕。当看清来电显示的名字时,他脸上的怒意瞬间被一种更加谄媚的、如同哈巴狗般的讨好取代——是他的岳父,省政协那位早已退居二线但人脉犹存的老领导。
他连忙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狂躁的心跳,挤出最恭敬的语气按下接听键:“爸!这么晚了,您还没休息?找我有事?”
电话那头,传来岳父苍老却依旧带着威严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亮平啊!有个紧急情况!金海那边,刚刚传来确切消息!一位姓沈的小姐,明天上午的航班,抵达汉东国际机场!”
“姓沈的小姐?”侯亮平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对!沈小姐!背景深不可测!”岳父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敬畏,“据说是京城沈家的人!她这次来汉东,是专程来找她的未婚夫的!具体是谁还不清楚,但沈家在京城的分量……你懂的!跟中枢那边关系匪浅!”
岳父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亮平!你给我听好了!明天!你必须亲自去机场!给我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把沈小姐接好!安排好!伺候好!这是泼天的富贵!也是天大的责任!要是怠慢了这位姑奶奶,别说你,连我都得吃不了兜着走!明白吗?!”
“京城沈家?!中枢关系?!”侯亮平握着手机的手猛地一抖,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随即又被巨大的狂喜冲得几乎炸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刚刚抓住林振邦这条“间谍大鱼”的线索,现在又天降一位背景通天的“沈小姐”!
泼天的富贵!这真是泼天的富贵一波接一波地往他侯亮平头上砸啊!
“明白!爸!您放心!我明白!保证完成任务!绝对把沈小姐伺候得舒舒服服!”侯亮平的声音因极度的激动而颤抖,腰杆不自觉地又弯了下去,对着空气连连点头哈腰,仿佛岳父就在眼前,“您老就放一百二十个心!我侯亮平办事,绝对靠谱!”
电话挂断。侯亮平握着手机,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脸上的表情因狂喜、激动、算计而扭曲成一团。
沈小姐!京城来的!找未婚夫?!
林振邦!国外回来的!疑似间谍?!
一个大胆而恶毒的计划瞬间在他混乱而贪婪的脑海中成型!
“天助我也!真是天助我也!”侯亮平猛地一握拳,眼中闪烁着毒蛇般的光芒,“林振邦!你的死期到了!正好借这位沈小姐的刀!她背景那么硬,要是让她知道自己的未婚夫可能被一个‘国外间谍’威胁或者……嘿嘿!都不用我侯亮平亲自动手!沈家碾死你,就像碾死一只蚂蚁!”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林振邦在沈家的滔天权势下灰飞烟灭,看到了自己借着破获“间谍案”和“服务好沈小姐”这两件泼天大功,平步青云、权倾汉东的美妙场景!
“哈哈哈!汉东!是我侯亮平的!谁也抢不走!”他对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发出志得意满的狂笑。窗玻璃上,映照着他那张因权力妄想而彻底扭曲的脸,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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