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白的审讯灯下,空气凝固得像块铅。
侯亮平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林振邦脸上,如同饿狼盯着最后一块腐肉。
林振邦那句石破天惊的“我就是那个人”,在他癫狂的神经上狠狠凿开一道裂缝,却又被他用更厚的偏执和恐惧强行糊住。
“保护伞!说!你的保护伞到底是谁?!”侯亮平猛地一拍桌子,震得固定麦克风的支架嗡嗡作响,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林振邦平静的脸上,“是不是吴正国?!你到底给了他多少钱?!用什么方式给的?!现金?境外账户?还是古董字画?!说!”
他的声音嘶哑、尖利,带着一种穷途末路的疯狂,试图用审讯的惯性流程和预设的罪名来驱散心底那不断滋生的、冰冷的恐慌。
林振邦的身份自白,像一颗投入深水的炸弹,表面被他狂笑的浪花掩盖,但那无形的冲击波,正悄然震荡着他摇摇欲坠的根基。
林振邦微微后仰,靠在那张冰冷的铁椅靠背上,目光如同沉静的深海,不起波澜地迎视着侯亮平的歇斯底里。
“侯特派员,”他的声音平稳得可怕,“我再重申一遍。第一,我不是犯人。第二,你如此执着地给我罗织罪名,臆想所谓的‘保护伞’,究竟是为了你口中的‘正义’,还是为了掩盖你内心的恐惧,以及你背后那些见不得光的交易?”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重锤,砸在侯亮平紧绷的神经上:“现在收手,立刻放我离开,去向吴老诚恳道歉,或许还能保留一丝体面。否则,”
林振邦的眼神陡然变得无比锐利,如同出鞘的古剑,“你和你背后指使你的人,将再无回头之路。吃不了兜着走的,绝不会是我林振邦。”
这平静的警告,比任何咆哮都更具穿透力。
侯亮平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几乎窒息。
但他不能退!他早已被绑上了战车!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收手?放你走?道歉?哈哈哈!”
侯亮平发出一串神经质的干笑,试图用更大的音量压过心底的恐慌,“林振邦!你怕了!你终于露出马脚了!只要我找到证据!只要我撬开你的嘴!只要我坐实了吴正国收受你贿赂的罪名!你们这对狼狈为奸的蛀虫,就等着一起完蛋吧!到时候——”
他眼中再次燃起病态的憧憬,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位真正为国为民、功勋卓著的林老!那位国士无双!他一定会看到我侯亮平!看到我为了汉东朗朗乾坤,不畏强权、秉公执法的赤胆忠心!他会赏识我的!他一定会!”
就在这时——
“哐当!”
审讯室厚重的铁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之前被派去搜查吴老住所的那组反贪局干员回来了。
领头的那位中年警官,脸色灰败得像蒙了一层尘土,额头上全是冷汗,眼神躲闪,甚至不敢去看审讯桌后侯亮平那充满期待的脸。
他身后跟着的几个年轻干员,也都垂着头,如同斗败的公鸡,脸上写满了沮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怼。
“侯……侯局……”中年警官的声音干涩嘶哑,艰难地开口。
“怎么样?!搜到了什么?!赃款藏在哪里?!名画?古董?!还是海外账户的凭证?!”侯亮平猛地站起身,急切地追问,眼中闪烁着最后的希望之光。
中年警官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没……没有……侯局。吴老……吴老的住所,我们……我们几乎翻了个底朝天……地砖……撬开了几块可疑的……空盒子……旧书……连床板都拆开看了……没有……没有任何可疑物品,更没有发现任何来源不明的大额现金、贵重物品……”
他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依旧平静端坐的林振邦,又迅速垂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们……我们还核查了吴老的所有银行账户流水……近二十年的记录都调出来了……所有的资金往来……都是……都是他过去几十年工资、津贴、以及……以及国家对他退休前贡献所发放的、有明确记录和依据的奖励金……每一笔都清清楚楚……没有任何异常收入……”
“什么?!”侯亮平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一步,重重跌坐在椅子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不可能……这不可能……怎么会什么都没有……肯定还有地方没搜到……肯定……”
“还有……”中年警官的声音更加苦涩,像是吞了黄连,“吴老……吴老他……非常愤怒……他……他直接拨通了省纪委沙瑞金主任的私人电话……把我们……把我们今天的所作所为……都……都……”
“沙主任?!”侯亮平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脸上的肌肉因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形!
沙瑞金!那个以铁面无私、手段强硬著称的省纪委一把手!他的电话,对侯亮平这种人来说,无异于催命符!
就在侯亮平被这接二连三的噩耗砸得头晕目眩、魂飞魄散之际。
“咔嚓。”
一声轻响,是金属锁扣弹开的声音。
一直沉默端坐的林振邦,不知何时已自行解开了固定在桌面上的手铐——那精钢打造的约束,在他手中如同玩具般脆弱。
他缓缓站起身,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只是结束了一场无聊的茶话会。
他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衣襟,目光平静地扫过审讯室内脸色煞白、呆若木鸡的众人,最后落在面如死灰、浑身筛糠般的侯亮平身上,淡淡开口,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房间里:
“诸位警官,现在,我可以离开了吗?”
那中年警官如梦初醒,看着林振邦那平静却蕴含着莫大威严的眼神,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惶恐,连声道:“可……可以!当然可以!林……林先生,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是我们工作失误!给您添麻烦了!您请!您请!”他慌忙侧身让开道路,连头都不敢抬。
林振邦不再看失魂落魄的侯亮平一眼,迈步,沉稳地走出了这间弥漫着失败和恐惧气息的审讯室。
走廊里,明亮的灯光有些刺眼。
陈默如同一尊沉默的铁塔,早已等候在门外。看到林振邦安然无恙地出来,他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终于裂开一道缝隙,眼神中翻涌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担忧。
“林老!”陈默快步迎上,声音低沉,带着冰冷的杀意,“侯亮平……太过了!简直无法无天!我……”
林振邦抬手,轻轻止住了陈默后面的话。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愤怒,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一种俯瞰全局的冷静。
“陈默,”他声音平静,“一条急于咬人却咬空了、把自己牙齿崩掉的疯狗而已。收拾他?易如反掌。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一边缓步向外走,一边低声对紧随其后的陈默说道:“侯亮平,不过是个摆在台前、张牙舞爪的小角色。他背后,连着王伯驹的长江集团,连着汉东这潭深水里更多见不得光的鱼虾。他存在的价值,就在于他能把这些藏在淤泥下的东西,都搅动起来,带到水面上。”
林振邦停下脚步,望向走廊尽头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锐利如鹰:“让他继续蹦跶。让他以为还能垂死挣扎。让他把该咬的人,都咬出来。等他把所有的线头都扯出来,把所有的脏污都暴露在阳光下……”
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时,才是收网的时刻。用他这条疯狗做饵,钓出汉东这潭死水里真正的毒瘤,彻底清洗!这才是改变汉东的根本。”
陈默眼中怒火稍敛,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敬佩和了然。他重重点头:“明白,林老!”
林振邦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审讯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侯亮平粗重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
“叮铃铃——叮铃铃——”
刺耳的手机铃声,如同丧钟般骤然炸响!
侯亮平如同惊弓之鸟,猛地一哆嗦,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那部私人手机。
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他瞬间面无人色,如同看到了索命的阎罗——沙瑞金!
他颤抖着按下接听键,声音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惶恐:“沙……沙主任……”
“侯亮平!!!”电话那头,一个如同火山爆发般的怒吼,瞬间穿透听筒,炸得侯亮平耳膜生疼,几乎握不住手机!
“你他妈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还是被猪油蒙了心?!谁给你的狗胆?!敢去松鹤苑撒野?!敢去搜查吴正国同志的家?!还敢把林振邦博士铐回局里审讯?!你他妈活腻歪了是不是?!!”
沙瑞金的咆哮如同疾风骤雨,每一个字都带着雷霆之怒,隔着电话线都能感受到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杀意!
“沙……沙主任……我……我是依法……怀疑他们……”侯亮平试图辩解,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依法?!依你妈的法!”沙瑞金粗暴地打断,声音冰冷刺骨,“侯亮平!你给我听清楚了!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去向林振邦博士磕头认错!向吴正国同志赔礼道歉!态度要诚恳!要跪着!听明白没有?!!”
“还……还有!”沙瑞金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残忍的命令,“强盛集团高启强那边!你也给我亲自登门!低头!认错!把你今天干的蠢事,一五一十说清楚!求得他们的谅解!要是因为你个蠢货,影响了省里和高总的关系,老子扒了你的皮!”
“啪!”
电话被狠狠挂断,只剩下急促的忙音,如同最后的丧钟,在侯亮平彻底崩溃的世界里疯狂鸣响。
“噗通!”
侯亮平双腿一软,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烂泥,重重地瘫倒在地。
手机从无力的手中滑落,摔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屏幕碎裂。
他双眼空洞地望着惨白的天花板,脸上是彻底的绝望和死灰。
沙瑞金的怒吼还在他脑中轰鸣。
磕头认错?跪着道歉?向林振邦?向吴正国?还要向……高启强低头?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他侯亮平,彻底完了。
冰冷的绝望,如同潮水,瞬间将他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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