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白的灯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将侯亮平因狂怒而扭曲的面容照得纤毫毕现。
林振邦那句“落幕的是你”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他濒临崩溃的神经。
他猛地后退一步，如同受伤的野兽般在狭小的审讯室里来回踱步，皮鞋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空洞而焦躁的回响。
“林振邦！你少在这装神弄鬼！吓唬谁呢？！”
侯亮平猛地停住脚步，双手撑在冰冷的审讯桌上，身体前倾，几乎要压到林振邦面前。
他喘着粗气，眼中疯狂的光芒闪烁不定，似乎在拼命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又像是在为自己即将到来的毁灭寻找一个更“崇高”的殉葬理由。
“你以为扳倒我侯亮平就万事大吉了？做梦！”
他忽然神经质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嘶哑难听，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你根本不知道，你挡了谁的路！你惹了多大的麻烦！不过……这对我来说，反而是天大的机会！是天赐良机！”
他直起身，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朝圣般的狂热，声音也陡然拔高，充满了炫耀和一种扭曲的自得：“知道吗？很快！很快我就要结识一位真正的大人物！一位真正站在云端、足以改变你我命运的真神！”
侯亮平开始在狭小的空间里激动地踱步，双手挥舞着，唾沫横飞，仿佛在向林振邦这个阶下囚展示他即将攀上的通天阶梯：
“那位！是真正的国士！无双的国士！”
他眼中闪烁着崇拜的光芒，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挤压出来，带着无比的崇敬，“他在华尔街翻云覆雨，用美国佬的钱，汇聚美国佬最顶尖的人才和技术，硬生生造出了让全世界都眼红的纳米光刻机！国之重器啊！可功成之日，人家眼都不眨，将整座凝聚了无数心血、价值无法估量的科研基地，连同那划时代的技术成果，无偿地、干干净净地，献给了祖国！连一张象征性的专利文件都没给自己留！这是何等的气魄？何等的忠诚？！”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台灯都晃了晃，声音因激动而颤抖：“这还不算完！那些年，他动用庞大的海外资金网络，顶着多少明枪暗箭，辗转万里，重金购入西方最先进的武器、最精密的设备！飞机、导弹的核心部件、卫星的关键组件……一批又一批，漂洋过海！最终都安然无恙地躺进我们的研究所！多少人靠着拆解、琢磨、吸收、再创新，才换来了我们今天的战鹰巡天、利剑在手、星耀苍穹！他一个人，就加速了我们多少年的国防进程？！这又是何等的功勋？！”
侯亮平越说越激动，仿佛那功绩是他自己的一般，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光：“还有！这二十年来，他亲手创立的一个又一个教育基金，遍布全国！默默无闻，却滋养了超过百万贫寒学子！百万啊！那是百万个原本可能黯淡的人生，因为他而有了光！改变了命运！这是何等的慈悲？何等的胸怀？！”
他停下来，喘着粗气，目光灼灼地盯着依旧闭目养神的林振邦，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憧憬：“最后！功成身退之时，他竟将手中掌控的所有庞大企业帝国，又一次，毫无保留地，全部捐赠给了国家！彻底地裸捐！只为了换取一个干干净净的退休身！这样的人，这样的功绩，这样的忠诚与无私……称之为‘国士无双’，当之无愧！”
他猛地凑近林振邦，压低声音，却掩不住其中的狂热和算计：“林振邦！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能结识这样的人物，哪怕只是给他提一次鞋，说上一句话，都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都是平步青云的登天梯！而现在——”
他脸上露出一种扭曲的、志在必得的狞笑，“你！林振邦！你就是老天爷送到我面前的最大一块敲门砖！一块最完美的垫脚石！”
侯亮平直起身，张开双臂，仿佛已经拥抱到了那唾手可得的锦绣前程：“打击掉你这个‘危害地方’的毒瘤，揪出你背后那些见不得光的保护伞（他刻意加重了这三个字），立下这份‘赫赫功劳’！我侯亮平，就能以此为进身之阶，堂堂正正地站到那位大人物面前！让他看到我的能力！看到我的‘忠心’！到那时……”
他发出一串得意的低笑，“汉东这点小池塘，还困得住我吗？真正的星辰大海，才是我侯亮平的舞台！”
他沉浸在自我编织的美梦里，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攀附上那棵参天大树后无限风光的前景。
一直闭目养神的林振邦，此刻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那眼神平静得如同古井深潭，没有一丝波澜，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近乎悲悯的嘲讽。
他微微侧头，看着状若癫狂的侯亮平，声音平淡得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哦？听起来，这位‘大人物’确实为国家做了不少事。不过，”他微微一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做了很多事，就一定是国家骨干吗？结识了他，又能如何？”
“能如何？！”侯亮平像是被侮辱了信仰的狂信徒，瞬间暴怒，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林振邦脸上，“你懂个屁！林振邦！你这种只会在泥潭里打滚的土财主，永远理解不了那种高度！那位跟国家最高层都关系匪浅！是挂了号的重点看护对象！国之重宝！跟他扯上关系，哪怕只是给他擦擦鞋，递杯水，都能让你我这种人少奋斗三十年！不！是直接飞上枝头变凤凰！飞黄腾达，指日可待！懂吗？！”
他挥舞着手臂，激动得语无伦次，仿佛林振邦的无知亵渎了他心中的神明。
林振邦静静地看着他表演，看着他为了一个虚幻的泡影而彻底迷失自我。那目光，如同高高在上的神灵，俯瞰着蝼蚁的挣扎。
直到侯亮平的咆哮声在狭小的审讯室里渐渐回落，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林振邦才微微前倾身体，靠近固定在桌面上的麦克风，声音不高，却清晰无比地穿透了审讯室凝滞的空气，如同惊雷般在侯亮平耳边炸响，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
“侯亮平。”
“如果……”
“我就是你说的那个‘大人物’呢？”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惨白的灯光下，侯亮平脸上那狂热的、扭曲的、志得意满的表情，如同被瞬间泼上了一层强力速干水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僵硬、龟裂、最终彻底凝固。
他张着嘴，保持着刚才咆哮的姿势，眼珠子瞪得几乎要凸出眼眶，死死地盯着林振邦那张平静无波的脸。
一秒。
两秒。
三秒。
“噗——哈哈哈哈哈哈！！！”
侯亮平像是被戳中了最荒谬的笑点，猛地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他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都飙了出来，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仿佛听到了全宇宙最可笑的笑话！
“你？！哈哈哈！林振邦！就凭你？！哈哈哈！”他指着林振邦，笑得直不起腰，“你是那个捐光刻机、捐军火、裸捐百亿家产的国士？！哈哈哈！你是那个受联合国保护、能让京都大佬都紧张得跳脚的林振邦？！哈哈哈！你他妈是想笑死老子好继承老子的花呗吗？！”
他一边狂笑，一边用力拍打着审讯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宣泄他那巨大的荒谬感和被愚弄的愤怒：“吹牛也不打草稿！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躲在赵家沟那穷山恶水搞强拆、收买刁民的土财主！一个被我铐在这里的阶下囚！你他妈要是林振邦，老子就是玉皇大帝！哈哈哈！荒谬！太他妈荒谬了！”
狂笑了足足半分多钟，侯亮平才勉强止住，他擦着笑出来的眼泪，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嘲讽：“林振邦，我看你是被吓疯了吧？开始癔症了？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他猛地收起笑容，重新换上一副凶狠的审讯官嘴脸，重重一拍桌子，试图用更大的音量驱散心头那一丝被刚才那句话莫名勾起的、挥之不去的寒意：
“少他妈废话！姓名！”
“林振邦。”
“年龄！”
“六十八。”
“说！你到底有什么保护伞？！是谁在背后指使你对抗政府？！你的同伙还有谁？！给我老实交代！”
冰冷的审讯灯下，林振邦平静地迎视着侯亮平那双被疯狂和恐惧交织填满的眼睛，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怜悯的弧度。
他知道，最后的审判，已近在咫尺。
而眼前这个在权力迷梦中彻底沉沦的灵魂，注定无法听到那丧钟敲响前的最后警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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