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白炽灯在破败的堂屋里投下摇晃的光晕,灯罩边缘积着陈年的灰。
窗外,赵家沟的夜死寂得能听见风穿过残垣断壁的呜咽。
林振邦坐在那张修补过多次的旧竹椅上,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同样布满岁月痕迹的木桌边缘,发出笃笃的轻响。
陈默垂手立在桌旁,平板电脑幽蓝的光映着他冷硬的侧脸线条。空气里弥漫着尘埃和山野夜露的凉气。
“陈默,”林振邦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种久居高位者特有的、穿透人心的力量,“我现在能动用的,还有多少?”
陈默的目光没有离开平板,手指在屏幕上精准地滑动了几下,调出一个界面。
他的声音平稳,毫无波澜,仿佛在汇报一个与己无关的数字:“林老,扣除必要预留的全球应急资金,以及维持您名下几个核心非营利基金会正常运转的最低额度,目前可完全由您个人意志自由支配的流动资金,”
他略微停顿,清晰地报出那个数字,“约四亿七千三百万华夏币。”
“四亿七千三百万……”林振邦重复了一遍,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近乎荒谬的叹息。
他微微仰起头,望着屋顶被烟火熏得黢黑的椽子,目光仿佛穿透了这破旧的屋顶,投向了极其遥远的地方。
那眼神里没有沮丧,只有一种历经沧海桑田后、对庞大数字本身意义的淡泊,以及一丝因计划被打乱而产生的无奈。
“呵,”他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堂屋里显得格外清晰,
“想当年,华尔街的‘量子对冲基金’在我手里,一天之内净值的波动,又何止百亿美金?瑞士苏黎世湖边的私人古堡庄园,太平洋上买下的小岛……
不过是为了科研团队能有个清净地做实验。还有那几座分布在全球、只为满足我个人收藏癖好的稀有金属仓库……”
他微微摇头,像是在驱散那些早已烟消云散的浮华幻影,“散得太干净了。早知道要回来,给这片土地‘动手术’,就该多留几把锋利些的‘手术刀’。”
陈默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些曾经搅动全球金融风云、足以买下一个小国的天文数字资产。
那些常人无法想象的奢华与权柄,在林振邦口中,不过是一笔笔“散得太干净”的过往。
他深知,眼前这位老人所谓的“少”,其参照系早已超越了世俗的认知。
短暂的感慨转瞬即逝。林振邦的目光重新聚焦,变得锐利如鹰隼,那是一种面对新战场时才有的、充满侵略性的冷静。
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置于桌面,直视着陈默:“钱,少是少了点,但够用就行。当务之急,是要看清这汉东的病灶在哪里。”
他手指在桌面上重重一点,“盘踞在这潭死水里,吸干了这方水土元气、阻碍它焕发生机的‘毒瘤’,都是谁?汉东地面上,现在能叫得上名号、说得上话的,是哪些‘人物’?”
陈默的手指再次在平板上快速滑动,调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详尽得令人心惊的调查报告。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字字清晰,带着冰冷的剖析感:
“汉东省本土,目前形成垄断性优势、并深度介入地方经济命脉的,主要有三家:山水集团,主营地产、酒店、娱乐,根基深厚,政商关系盘根错节;华康药业,名义上是制药,实则大量资金流向地下钱庄和高利贷,控制着地方上相当一部分灰色现金流;最后,也是目前势头最猛、行事最为肆无忌惮的——”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强盛集团。实际控制人为高启强、高启盛两兄弟。发迹于砂石土方、建材运输,短短十年间,触角已遍及地产开发、矿产开采、物流运输、甚至渗透到部分民生基础项目。
该集团以极其野蛮的方式扩张,通过暴力垄断市场、威逼利诱兼并对手、贿赂腐蚀地方官员等手段,迅速积累起巨额财富。
其名下产业,有在阳光下合规运营、粉饰太平的‘白手套’,但核心利润来源,则大量依靠地下赌场、非法高利贷、暴力催收、甚至涉足走私等黑色产业链。”
陈默抬起头,目光如冰冷的刀锋:“综合评估,高家兄弟虽未达到只手遮天的地步,但其在汉东,尤其在中下层官员和灰色地带的影响力,已形成实质性的地方寡头。
其行事风格,贪婪、短视、不择手段。他们是汉东当前营商环境恶化、资本难以健康流入、底层活力被严重压制的核心阻力之一。”
“强盛集团……高启强、高启盛……”林振邦缓缓念出这两个名字,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在云层中滚动。
他眼中那最后一丝因资产缩水而产生的无奈,被一种纯粹的、冰冷的愤怒彻底取代。那愤怒并非针对个人恩怨,而是对这片土地被如此糟蹋、被如此蛀虫盘踞的痛心疾首!
“好!好得很!”林振邦猛地一拍桌子,竹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汉东省的领头羊!竟然是这等货色!靠着吸食民脂民膏、靠着践踏规则、靠着腐蚀根基成长起来的毒瘤!”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拉得很长,仿佛一尊即将出征的战神,周身散发出凛冽的寒意。
“难怪!难怪我汉东山河依旧破败!难怪乡亲们守着金山银山却要忍饥挨饿!难怪外面的人提起汉东,只想到穷山恶水出刁民!”
他每一个质问都如同重锤,砸在寂静的夜里,“有这样的‘领头羊’在,汉东的商业生态,永远只会是乌烟瘴气、弱肉强食的丛林!谈何发展?谈何振兴?!”
他走到窗前,猛地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窗。冰冷的山风灌入,吹动他灰白的鬓发。
他望着远处黑沉沉、仿佛沉睡不醒的后山轮廓,又仿佛穿透了这夜色,看到了整个汉东大地被高家之流阴影笼罩的窒息景象。
“既然病灶找到了,”林振邦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如同下达最终的作战指令,
“那就先剜掉这颗最大的毒瘤!就从这强盛集团开始,从高家兄弟开刀!”
他霍然转身,目光灼灼,如同点燃了两簇冰冷的火焰:“用他们吸饱了血的钱,作为启动新汉东的资本!
用他们的覆灭,作为汉东商业秩序大洗牌的序章!我要让这潭死水,彻底沸腾起来!我要让汉东这片土地,回归它应有的秩序与生机!”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京都。
一间气氛庄重得近乎凝固的会议室。
巨大的红木会议桌光可鉴人,映照着屋顶繁复的水晶吊灯。空气中弥漫着上品龙井的清冽和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
围坐的几人,皆是华夏权力中枢的核心人物,任何一人的名字,都足以在华夏版图上掀起惊涛骇浪。
一份标注着最高保密等级的内部简报,在一位鬓角微霜、面容威严的老者手中被轻轻放下。
他环视一周,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刚刚得到确认。林振邦博士,已经回国了。”
这个名字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在几位大佬心中激起巨澜!虽然简报内容早已看过,但由这位老者亲口说出,分量截然不同。
“林老回来了?!”
“消息可靠吗?”
“他……他现在人在何处?”
老者微微颔首,目光深邃:“情报部门反复核实,绝无差错。林老的身份和功勋,无需我在此赘述。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发自肺腑的敬重,“单凭他当年在华尔街以惊世骇俗的手段,用美国人的钱、美国人的技术,最终研发出纳米光刻机并无偿捐赠祖国,这份功绩,就足以彪炳史册!
更遑论他后续不计代价购入西方尖端武器供国家逆向研发,以及二十年来倾尽家资资助百万寒门学子!
最后,将一手创建的庞大商业帝国全数裸捐国家……此等功绩,此等胸怀,称之为‘国士无双’,毫不为过!”
会议室内一片肃然,众人脸上无不浮现出由衷的敬佩之色。
林振邦这个名字,在他们这个层级,早已超越了单纯的商人或学者,代表着一种近乎传奇的忠诚与奉献。
坐在老者左侧下首、一位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儒雅的中年人,正是负责相关领域协调的部长。
他推了推眼镜,谨慎地开口:“首长,林老归国,意义重大。不知他现在具体在哪个省市落脚?我们是否已安排最高规格的接待和安全保障?是否需要立即启动……”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坐在主位老者旁边另一位面容刚毅、肩章上金星闪耀的将军沉声打断。
这位将军显然掌握着更及时、更具体的信息渠道,他眉头紧锁,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凝重,以及一丝被压抑的怒火:
“具体地点?”将军的目光如电,扫过众人,一字一顿,仿佛每个字都带着冰碴,“汉东省!赵家沟!”
“汉东?!”
“哐当!”一声脆响,那位儒雅部长手中的青花瓷茶杯盖失手掉落在桌面上,滚了几圈才停住。
他脸上的儒雅瞬间被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取代。
主位的老者眉头也猛地蹙紧,眼中锐光爆射:“汉东?!消息什么时候确认的?为什么现在才报上来?!”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被延误的愠怒,“赵家沟?那是什么地方?林老怎么会去那里?”
将军深吸一口气,汇报道:“情报显示,林老是以私人身份低调返乡,落脚点就在他赵家沟的祖宅。
具体原因还在核查,但初步判断,可能与当地发展滞后、存在严重问题有关。”
老者猛地一拍桌面,震得桌上的笔筒都跳了一下:“胡闹!简直是胡闹!”
他目光如炬,直接锁定那位负责地方事务的部长,“汉东省的省委书记是谁?是李达康吗?立刻!马上!给我联系他!不!给我直接接通他的专线!”
他的声音如同雷霆,在肃穆的会议室里炸响:“告诉他!林振邦博士现在就在他汉东的地界上!在赵家沟!
让他给我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放下手头一切事务!林老的安全是最高优先级!林老的需求是最高指令!
必须确保万无一失!必须让林老感受到家乡的温暖和支持!如果林老在汉东掉了一根头发,或者受了半点委屈……”
老者没有说完,但那未尽之意如同万钧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了会议室每个人的心头。
所有人都明白,汉东省的天,因为这个突然降临的名字,即将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剧震。
而那位远在穷乡僻壤的李达康书记,此刻恐怕正被一个从天而降、足以改变他政治生命的惊雷,炸得头皮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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