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玄幻小说 > 镇妖师 > 第39章 林中棺口
换源:


       风卷着落叶,在庭院里打着旋儿。

罗安与刘煜不约而同地摸了摸鼻子,又同时抬眼望天,最后默契地抿紧了嘴唇。

周员外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急声辩解:“胡言!那几日老爷我不过是太过操劳……”

十二姨娘垂着头,声音细若蚊蚋:“是是是……妾身明白的……”

你强撑着体面,我权当没看穿……

罗安心底转过无数悲苦事,才勉强绷住脸上那点严肃:“除此之外,她可还抱怨过别的?”

“我们朝夕相处,”十二姨娘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她最常念叨的,便是老爷……惧内。再有,就是夫人不许我们……留下子嗣……”

“我夫人觉得,两儿两女已是福分周全!”周员外声调陡然拔高,老脸越发挂不住了。

罗安目光扫过满屋环肥燕瘦的姬妾,深觉周夫人此举堪称未雨绸缪——以周员外这般风流,若不确保“出入平安”,只怕每年府里都得添上十几个分家产的娃娃……这谁家扛得住?

罗安适时插话:“那大刘小厮呢?有何可疑?”

几位姨娘面面相觑,思索片刻。十四姨娘忽然想起什么:“大刘仗着是老爷心腹,在府里素来跋扈。姐妹们想托他给老爷递个话儿,都得塞银子。还……还听说他偷瞧过杜鹃沐浴……”

“什么?这腌臜泼才!”周员外眼珠几乎要瞪出眶来,拍案厉喝:“把这狗东西拖去乱葬岗喂了野狗!管不住自己那对招子,尸骨无存也是活该!”

深宅大院里头,下人手脚不干净尚可睁只眼闭只眼,但敢染指主家的女人?那是自寻死路。

刘煜沉声道:“既如此,烦请周员外将尊夫人与令郎、令嫒一并请来吧。她生前所怨之人齐聚于此,今夜……那东西必会再来。”

周员外脸上顿时苦得能拧出汁来,显是极不情愿面对自家那位夫人。可如今怨灵作祟,事关阖府安危,他也只得硬着头皮,差人火速去接。

……

晌午刚过,周夫人便携着一双儿女到了。

她保养得宜,珠圆玉润,风韵犹存,身段依旧窈窕,倒也算得风姿绰约。只可惜,一双儿女的眉眼口鼻,活脱脱是周员外的模子拓下来的。

方才在小妾堆里还颐指气使的周员外,一见夫人进门,登时像被抽了脊梁骨,缩着脖子往旁边挪了挪,大气不敢出,惧内之态毕露无遗。

周夫人理了理并无褶皱的衣襟,堆起笑脸,声音温婉却透着股不容置疑的端严:“有劳两位大人费心。府中之事,全凭二位做主。若有需用之处,但讲无妨。”那笑容,端庄里带着审视。

罗安拱手还礼,笑意温和:“夫人言重了,分内之事。”

说来也是常情,在这大离朝,惧内的爷们儿不在少数。有些是夫妻间的情趣,有些是忌惮岳家权势,还有些纯粹是性子软和。周员外嘛,这后两条算是占全了。

方才还在妾室堆里摆家主派头的周员外,此刻已化身殷勤小厮,忙不迭地亲自捧盏斟茶,汗珠顺着鬓角滚进后领也顾不上了。

周夫人抿了口茶,眼风扫过缩在一旁的丈夫,唇角噙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说到底,都是这老货……咳,都是我家老爷早年造的孽。若非他贪花好色,府里也招不来这等邪祟祸事。”

她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几分自矜,“至于我嘛……虽说拦着她们留个根苗,可吃穿用度,何曾短缺过半分?当家主母做到这份上,自问已是仁至义尽。她就算含冤而死,这怨气……也不该冲我来吧?”

罗安从善如流地点头:“夫人所言极是。这般宽厚,实属难得。若换作旁的正室夫人,只怕……”

他话留半句,意思却明明白白——那些不得宠的妾室,在主母手里无声无息“病故”的,还少么?周家这十几房莺莺燕燕还能活蹦乱跳,已是周夫人“手下留情”了。清官难断家务事,顺着这位主母的话头递个台阶,彼此都舒坦。

刘煜却没这弯绕心思,他皱着眉,目光扫过厅中肃立的三个年轻人,直截了当问道:“人齐了?不是四个儿女?”

“我家大郎在外头料理几桩生意,”周夫人言笑晏晏,声音温软得能掐出水,“约莫黄昏时分便能赶回府中,断不会误了两位大人的正事。”

她仪态万方,笑语盈盈,若非旁边瑟缩如鹌鹑的周员外太过扎眼,任谁也瞧不出这竟是位能让丈夫闻风丧胆的悍妇。

罗安微微颔首:“如此便好。”

怨灵邪祟,多趁夜色出没。此刻日头尚高,周夫人便命人在庭院里设下宴席。

周员外觑着这阵仗,心头一动,刚想提议将散养在其他宅子的几房美人也接来“共襄盛举”,话未出口,便被周夫人一个冰冷的眼风硬生生钉在了喉咙里。他嘴唇嗫嚅了几下,终究是半个字也没敢吐出来,只讪讪地缩了回去。

宴罢,刘煜瞧着周员外那副鹌鹑样,又扫了眼周夫人端庄却威势十足的侧影,忽地凑近罗安,压低了嗓子:“罗安,哥哥我啊……短期内是不打算娶亲了。”

罗安眉梢微挑:“怎么?怕也遇上个周夫人这般的主儿?”

“此为其一!”刘煜一脸顿悟后的郑重,“这其二嘛……成了家,便如鸟入樊笼,处处受管束!从前倒不觉得,今日观周员外行止,方知其中厉害!”

他摸着下巴,眼神里透出几分向往的狡黠,“有那娶亲纳妾的银钱,去青楼寻欢岂不自在?想听哪支曲儿,想点哪个姑娘,全凭心意,无拘无束!”

罗安嗤笑一声,懒洋洋道:“青楼里的莺莺燕燕再好,也是赁来的车马,过眼云烟。依我看,倒不如多讨几房自己的娇娘实在。”

刘煜贼兮兮地一笑,声音压得更低:“老弟,你还是太年轻。自家的媳妇,哪有别人家的媳妇瞧着新鲜?还……省心省力,不用担那份长久的干系!”他冲着罗安挤挤眼。

罗安:“……”



与此同时,江宁县郊外,密林深处。

一片坟茔散落在林间空地上。

此地多是些薄土浅坑,歪斜的石碑上字迹模糊难辨——乃是那些买不起风水吉穴,又不忍亲人曝尸乱葬岗的贫苦百姓,最终选择的栖身之所。

年深日久,坟头渐密,竟也成了规模。渐渐地,一些大户人家无足轻重的妾室、或是那些从青楼里抬出来、连一副像样棺木都无的薄命女子,死后也被草草掩埋于此。枯枝败叶间,只余几声凄厉的鸦啼,更添几分荒凉死寂。

此地本就偏僻阴森,即便是午后日头最盛之时,阳光也只能艰难地穿透层层叠叠的枝桠,在地面投下些稀薄黯淡的光斑,形如鬼魅。除却清明祭扫,平日罕有人迹。

然而此刻,却有一个男人,挽着一只孤零零的竹篮,深一脚浅一脚地闯入了这片死寂。篮中不过是几样粗陋的时令瓜果,一叠粗糙的黄纸。

林间小路崎岖难行,荆棘勾破了他的裤脚,树枝抽打在脸上,他浑若未觉,只死死盯着前方,踉跄着直奔一座新垒的坟茔而去。

坟前空空荡荡,昨日他来时摆放的几枚果子、半碗米饭早已不见踪影,只余一张光秃秃的破旧供桌,在晦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凄凉。

男人心头猛地一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他强忍着恐惧,哆嗦着将新带来的贡品摆上,口中念念有词,带着哭腔。随即颤抖着手,点燃了带来的纸钱。

青灰色的烟柱袅袅升起,男人的眼泪混着冷汗滑落,他俯下身,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泥土上。一下,两下……就在他第三次磕下去的瞬间——

“噗通!”

身下的地面竟毫无征兆地塌陷下去!

男人猝不及防,整个人向前一栽,脸瞬间惨白如纸。

他惊恐地看到,自己方才磕头的地方,赫然塌陷出一个黑黢黢的深洞!洞口边缘的泥土簌簌滑落,阴冷潮湿的土腥气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味扑面而来。

更骇人的是,那洞口竟笔直地延伸向坟冢深处,借着微弱的天光,他能清晰地看见——坟里的薄棺被掀开了半边!

棺材内,空空如也!

连同他之前供奉的祭品,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啊——!!!”

一声撕心裂肺、不似人声的凄厉尖叫划破了林间的死寂。

男人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向后挣扎,手脚并用地逃离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洞口,裤裆间已是湿冷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