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枝睡得很不安稳。
梦中,有一个枯瘦的男孩站在雨中,苦苦挣扎。
她比男孩更小一些,被舅舅抱在怀中,委实看不得别人受苦。
“舅舅,我们可以帮帮他吗?”
舅舅笑道:“宝儿想,自然可以,但舅舅只允许宝儿在没长大前就只能善良一次,宝儿还愿意帮他吗?”
小小的裴云枝点点头:“要的!”
给男孩送过了馒头,小裴云枝又被舅舅抱进怀中。
裴云枝不再看向男孩,只是问舅舅:“为何舅舅只让宝儿善良一次?”
舅舅一手撑伞,一手抱着她道:“因为宝儿还太小了,若是你没有足够的能力,那么善良就是你的催命符,若没有舅舅在,那些原本的可怜人,会将你撕碎,吞入腹中。”
小小的孩子打了机灵,钻进舅舅怀中,又咯咯笑出了声。
“舅舅就会吓我!”
裴云枝躺在床上,眉头紧锁,口中喃喃:“舅舅,舅舅…”
谢实坐在床前,替她抚平眉心。
“没事了,没事了。”
“舅舅?那人是你的舅舅?”
那是谢实与裴云枝第一次见面,谢实被谢震赶出王府,四处晃荡。
被人贩子拐卖,又千辛万苦逃离,在他饿地两眼发黑,觉得自己快死时,谢实遇见了裴云枝与她的舅舅。
裴云枝给了他一个馒头,在舅舅没看见的地方,还塞了他一把铜钱。
谢实那时才八岁,却早就知道当了没人要的孤儿是要被欺负死的,那一把铜钱,他不能留在身上。
将铜钱藏好后,他回到了临时落脚的破庙里。
后来,他靠着那把铜钱,熬过了最难熬的那段时光。
裴云枝张开眼,入眼是头顶一顶素色纱帐,是个陌生的地方。
她握紧手,感受到匕首还在手中才稍稍放心。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冷冽松香,还混着淡淡的血腥味。
她猛地侧过头,匕首瞬间打上了眼前人的脖颈。
“谢实!这是哪?”
谢实毫不在意匕首还架在自己脖子上,拿起一旁的茶碗,递过去一杯水。
“醒了,先喝口水。”
裴云枝打量了自己与谢实一番,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才放下匕首,接过水,一口饮尽。
“多谢!”
谢实摇摇头:“这次算是我连累了你,给你下药那人是鬼医行姜的唯一弟子戚潺潺,她比她师父的天赋还要好些。”
裴云枝起身,稍稍整理了一下衣服,转身问道:“她死了?”
谢实依旧摇头:“还没有,不过也快了。”
准备跨步离开的裴云枝停下脚步:“劳烦谢大人留她一命。”
戚潺潺是该死,但留着她或许还有更大的作用。
谢实一摆手,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你去哪?”谢实追上裴云枝,跟着她快步往外走。
裴云枝突然停下,两人已经走至院中。
早晨才打扫过的地面又落了一层树叶,墙角有几丛菊花,开的正艳。
“谢大人,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谢实轻笑两声,还是摇头:“阿枝,你要信我!我永远不会害你。”
裴云枝原本微蹙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几分:“你想要什么?”
“娶你!”谢实的声音里带着笑意:“裴云枝,我对你就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娶你为妻!”
阳光洒在他的侧脸上,照的他越发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年。
裴云枝深吸一口气,忍住想要杀人的冲动,将匕首推回鞘内。
“谢不易是吧?”
她一拳砸在少年的脸上,白皙的脸上瞬间多了一团青黑。
谢实捂着脸,还没完全抬起头,又是一拳落下。
“喂,裴云枝,别打脸!”
裴云枝没再继续,收起手,看着谢实吐出一口血沫,觉得这人比刚才顺眼了些。
随意坐在一旁的秋千上,裴云枝转头看向谢实:“聊聊?”
谢实捂着脸,刚想坐在裴云枝身边,就见少女的眼神冷冽,又抬起了拳头,朝他晃了晃。
“裴云枝!”谢实捂着脸,咬牙切齿。
裴云枝脚尖一点,秋千飞了起来,似乎是觉得这样还不错,裴云枝每次用力,秋千就能飞的更高些。
谢实站在一旁,看着秋千来回摆动,心情也好了许多。
“不是走了吗?为何回来?”
若是今日裴云枝不回来,谢实就准备送她一程,放她离开。
可裴云枝回来了!
裴云枝脚下一用力就停在原地。
“你与刑部关系如何?”
谢实如实道:“不太熟悉,我是御史,很少与刑部打交道。”
“不过。”谢实顿了顿,看向裴云枝:“你想知道什么,我的人都能打听到。”
“哦!”裴云枝坐在秋千上,继续晃动。
谢实哭笑不得:“裴云枝,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裴云枝没理会谢实,仔细思量着能否劫狱的可能性。
谢实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无奈道:“我的姑奶奶,你当刑部是你家不成?千万不要有这样的想法!”
他虽不了解刑部,但他知道,刑部那个老头,可是个鬼精鬼精的人精,就算他去劫狱都没有十成把握。
“那人是你的舅舅?我算是见过他的!”
裴云枝站起身,走到谢实面前站定,仔细打量着他:“你为何会看上我?”
谢实眼神中带着些失落,说了一句曾经对裴云枝说过的话。
“你果然将我忘了?”
“我该记得你吗?”
看着裴云枝眼中无辜的眼神,谢实觉得有一把无形的刀子,正中他的心口。
“我失忆了!”裴云枝依旧是一副风轻云淡的神色,继续道:“就算是这样,我也知道,我还有一个跟我一模一样的妹妹。”
她看着谢实的眼睛,问道:“你怎么确定?你看上的人是我而不是她?”
谢实一把抓住裴云枝的手,裴云枝往外抽了抽,没抽出来。
“阿枝!自始至终就是你!”
“你不要妄自菲薄,你不是谁的替身!”
“你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裴云枝的脸上泛起红晕,用力抽回手,转身背对着谢实。
“那年我才八岁,被父亲抛弃,又被人贩子拐卖,好不容易逃出来,却差点饿死!”
他将自己曾经那些破碎的过往就这么平静地说出来,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个事实。
“还好我遇上了你!你给我一个馒头,还有一把铜钱。”
“靠着那些铜钱,我才熬过了那个冬天!”
裴云枝转过身,看着脸上红肿一片的少年笑得明媚,仿佛不曾经历过那些苦难。
少女微垂着脑袋,思量着少女言语里的真假。
突然,她抬起头,看到少年眼神中有欲望,也有期待。
心思澄澈如明镜,也有理智与克制,深情又内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