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沉的海水在龙宫外围练兵场上空涌动，如同凝固的铅块。浓重的血腥气和海兽特有的咸腥腐烂味混杂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初临此地的新兵心头。
这里就是潜龙堂今日的“武功实践课”场地——龙宫边缘的乱石滩，一片被刻意划出的、与深海险地接壤的缓冲带。嶙峋的黑色礁石犬牙交错，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扭曲狰狞的阴影。浑浊的海水卷着暗红色的泡沫，冲刷着石缝间难以名状的残骸碎骨。
几十名幼龙少年，穿着简陋的皮甲，握着制式短刃，被分成几个小队，散落在乱石滩各处。他们大多脸色发白，眼神里带着强撑的凶狠和挥之不去的恐惧，正围剿着一些被驱赶至此的低等海妖——浑身布满粘腻疙瘩的刺须怪鱼、挥舞着骨质镰刀的枯瘦虾精、还有外壳坚硬如铁的巨型尸蟹。嘶吼声、兵刃撞击声、临死的哀鸣声混杂着教官们粗鲁的呵斥，在礁石间沉闷地回荡。
敖玉站在其中一个小队的最前方。他身上那件略显宽大的玄色皮甲，是林绯特意寻来的深海铁线蛟皮所制，远比普通货色坚韧。此刻，这身护具正微微紧绷，勾勒出少年略显单薄却开始蕴含力量的轮廓。他右手紧握着一柄寒光四射的短刃，刃身狭长，开有细密的血槽——同样是林绯的手笔。
汗水，混杂着冰冷的海水，从他额角滑落，流过绷紧的下颌线。他握着刀柄的掌心早已湿透，滑腻腻的，几乎握不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战场上特有的铁锈和腥甜味道，刺激着他的喉咙。
“吼——！”
一只浑身长满脓包、拖着三条畸形触手的刺须怪鱼猛地从侧面一块礁石后扑出，布满倒刺的触手带着恶风，狠狠卷向敖玉的腰腹！那粘稠的体表分泌着令人作呕的腐蚀性粘液。
敖玉瞳孔骤缩，心跳如擂鼓。他几乎是本能地向后急退，脚下踩到一块松动的碎石，身形顿时一晃。
“俺操！小崽子看哪呢！捅腰子！别他妈怂！给俺捅它腰子！”炸雷般的吼声瞬间压过战场的喧嚣，如同重锤砸在敖玉耳膜上。
是雷英。
她抱着她那标志性的豹尾鞭，大马金刀地站在不远处一块高耸的礁石顶端。海风吹得她束在脑后的红色发带猎猎作响，豹眼圆瞪，死死盯着敖玉这边，声如洪钟：“腰子！那地方最软和！短刃够不着腰子就削它触手根！再磨叽老娘抽你！”
这粗暴直接的指点，瞬间像一道强光劈开敖玉脑中的混乱。腰子！
他强行稳住下盘，眼中凶光一闪，不退反进！身体在千钧一发间侧旋，避开正面触手抽打，手中短刃爆发出微弱的青芒——并非龙珠之力，而是他这些日子苦练的、林绯灌注给他的发力技巧——拧腰、送臂、腕转！动作一气呵成，短刃化作一道刁钻的寒光，精准无比地绕过脓包，狠狠捅进怪鱼触手与身体连接的最脆弱根部！
“噗嗤！”
粘稠的污血和不明组织液猛地喷溅出来，糊了敖玉半边脸。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直冲鼻腔。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当场吐出来。
但那刺须怪鱼却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嚎，三条触手瞬间失去力量，软塌塌地垂落。它庞大的身体因剧痛疯狂扭动，搅起大片浑浊的泥沙。
“漂亮！”雷英在礁石上狠狠一跺脚，碎石簌簌落下，“就这么干！别停！趁它病要它命！”
敖玉顾不上恶心，牙关紧咬，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凶狠。母亲通感传递的那些搏杀画面、雷英吼出的铁血命令、还有这几日近乎疯狂的训练积累的本能，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他矮身躲过怪鱼垂死挣扎的甩头撞击，脚下发力，如同离弦之箭再次突进！短刃带起一溜水线，这一次，目标直指怪鱼那浑浊凸出、布满血丝的鱼眼！
“噗！”
短刃齐根没入！
腥臭滚烫的液体喷涌而出。怪鱼的挣扎戛然而止，庞大的身躯轰然砸在礁石上，激起一片浑浊。
敖玉拄着短刃，大口喘息。脸上腥臭的污血粘稠冰冷，但胸腔里却有一股滚烫的东西在翻涌，烧得他四肢百骸都在发烫。搏杀……这就是母亲和雷英所说的，亲手掌控生死的滋味？一种奇异的力量感，混杂着初次杀戮的惊悸和后怕，在他体内冲撞。
就在这时，一道矫健如闪电般的白影猛地从斜刺里窜出！
是那只豹猫幼崽！雷英不久前硬塞给敖玉的“赔礼”，此刻却像一道真正的雷霆。它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弹跳力，瞬间跃过数丈距离，扑向一只正悄然从敖玉身后礁石阴影中钻出、意图偷袭的枯瘦镰刀虾精。
“嗷——呜！”幼崽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完全不像幼猫的奶音，带着野性的凶残。它锋利的前爪精准地勾住虾精那细长的、类似脖子的连接处，猛地发力撕扯！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虾精那坚硬的甲壳在豹猫幼崽恐怖的爪力和爆发力面前，脆弱的连接处如同朽木般被撕开！整个虾头几乎被硬生生扯了下来，粘稠的青色浆液喷洒而出。
幼崽轻盈落地，甩了甩爪子上的污秽，金色的竖瞳睥睨地扫了那还在抽搐的无头虾尸一眼，然后迈着优雅又高傲的步子，踱回到敖玉脚边，轻轻蹭了蹭他的小腿。仿佛刚才那凶残一击只是随手而为。
这一幕落入远处一块巨大礁石后的阴影里。几双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乱石滩上的一切。
“啧，雷英那蛮子调教出来的畜生，果然有几分门道。”一个阴冷的声音响起，带着蛇类特有的嘶嘶尾音。说话的是一名身穿深青色鳞纹官袍的中年男子，面皮白净，眼神却如毒蛇般阴鸷。他正是蛇族势力虽遭重创但仍有残余的几位实权大臣之一——佘魑（chī）。他身边还跟着两个同样气息阴沉的心腹。
“大人，那豹猫幼崽灵性不低，恐怕会坏事。”一个心腹低声道。
佘魑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弧度，眼中闪烁着恶毒的算计：“一只畜生而已。我们的‘厚礼’，是给那位‘太子殿下’准备的。林妃那个贱人，以为扳倒了柳胭就万事大吉了？断我蛇族根基，此仇必报！让那小杂种死在‘意外’里，想必龙王陛下……也不会太过追究吧？”他刻意加重了“意外”二字。
另一个心腹立刻会意，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布满符文的漆黑陶罐。罐口被一层暗红色的光膜封印着，但里面依旧传来沉闷而暴戾的撞击声，仿佛关押着一头来自深渊的凶兽。
“狂血毒鲼（fèn），刚刚从‘死寂海沟’深处捕获的，用了三倍的‘疯魔散’。”心腹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的颤抖，“被它伤到，伤口会急速溃烂，毒入骨髓，神仙难救！而且……极其狂暴嗜血！”
佘魑满意地点点头，目光死死锁定远处礁石间刚刚斩杀怪鱼、正在喘息调整的敖玉，如同看着一只注定被碾死的虫豸：“去吧，放‘礼’！动作干净点。记住，是狂血毒鲼‘意外’冲破了围猎区的禁制。”
“是！”心腹眼中闪过狠厉，捧着那危险的黑陶罐，悄然没入更深的礁石阴影之中。
练兵场上的厮杀声似乎减弱了些。几头零散的海妖被少年们合力解决。敖玉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和脚边的豹猫幼崽交换了一个眼神。幼崽伸出带刺的舌头，舔了舔爪子上残留的虾精体液，金瞳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突然！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怖气息，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猛然爆发，瞬间笼罩了整个乱石滩！那气息充满了纯粹的混乱、暴虐和嗜血的疯狂，远远超过了之前所有低等海妖的总和！海水仿佛都在颤栗！
“轰——哗啦！”
靠近练兵场边缘、一处被海草和礁石半掩的“围猎区”禁制光幕，毫无征兆地炸裂开来！暗红色的光点如同破碎的琉璃般四散飞溅！
一道巨大的黑影，如同挣脱了地狱枷锁的恶魔，带着撕裂海水的尖啸，猛地从那缺口处冲了出来！
它形似一只放大了数十倍的蝠鲼（fú fèn），但通体覆盖着暗沉如凝血般的鳞片，边缘长满了锯齿般的骨刺。三角形的扁平头部，两只巨大的、完全被猩红血丝覆盖的凸出眼球，死死地扫视着乱石滩上的生灵。它的口器如同一个不断蠕动的漩涡，里面是层层叠叠、闪烁着幽蓝毒光的利齿。更令人心悸的是它那对巨大的胸鳍，每一次扇动，都搅动起狂暴的水流和剧毒的暗紫色毒雾，所过之处，连坚硬的礁石表面都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狂血毒鲼！
“啊——！那是什么东西？！”有少年惊恐尖叫。
“禁制破了！快跑！”
“教官！救命！”
原本还算有序的围剿场面瞬间崩溃！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少年们丢下对手，四散奔逃。连负责警戒的龙宫守卫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愣了一瞬。
狂血毒鲼那双猩红的巨眼瞬间锁定了离它最近、也最为“显眼”的目标——敖玉！
“吼——！”
一声饱含着无尽疯狂和杀戮欲望的咆哮，震得敖玉耳膜刺痛，气血翻涌。那恐怖的巨兽，如同碾压一切的死亡阴影，掀起剧毒的狂澜，朝他猛扑而来！速度之快，远超之前所有的海妖！那对布满骨刺的巨大胸鳍张开，几乎遮蔽了他头顶所有的光线！浓烈的死亡气息，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灌满了他的鼻腔和肺腑！
敖玉浑身的血液几乎在这一刻冻结！大脑一片空白！前所未有的死亡威胁，如同巨手扼住了他的咽喉！求生的本能疯狂尖叫！
用龙珠！快！杀了它！撕碎它！只有那力量能救你！
一股灼热、狂暴、仿佛能毁灭一切的沛然力量，如同沉睡的太古凶兽，在他丹田深处猛地苏醒！它瞬间冲破了林绯这段时间为他设下的精神屏障，带着令人灵魂战栗的诱惑和恐怖的威能，沿着脊椎疯狂上涌！他的右臂不受控制地抬起，五指张开，掌心开始凝聚一点令人心悸的暗金光芒！那光芒带着至尊的龙威，足以轻易碾碎眼前扑来的狂血毒鲼！
只要释放出去！只要一个念头！这威胁就能灰飞烟灭！
就在这千钧一发、龙珠之力即将彻底掌控他意志的瞬间——
“敖玉！！”
一个冰冷、清晰、带着撕裂灵魂般穿透力的声音，如同九天惊雷，猛地在他识海最深处炸响！瞬间盖过了龙珠那充满毁灭诱惑的低语！
是林绯！通过母子通感，她的意志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入敖玉混乱的意识！
那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和一丝……失望？
“想当傀儡就继续用！”
傀儡……
这两个字如同最冷的冰水，当头浇下！敖玉即将被龙珠之力彻底吞噬的理智，被这盆冰水狠狠砸醒！母亲严厉的告诫、系统关于意志侵蚀的警告、那些被龙珠控制陷入疯狂的古龙传说……瞬间在脑海中闪过！
不！他不要变成只知道杀戮的傀儡！他不要辜负母亲的期望！
“呃啊——！”
敖玉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双目赤红！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甚至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剧痛让他获得了刹那的清醒！他强行切断了与丹田龙珠的联系，将那汹涌澎湃、唾手可得的毁灭力量死死压制回丹田深处！
代价是巨大的。强行中断力量的引导，如同在体内引爆了一颗炸弹！剧烈的反噬让他眼前发黑，五脏六腑如同被巨锤砸中，气血逆冲，喉头一甜，一口鲜血涌上，又被他死死咽了回去！
而就在这强行压制龙珠、意识恍惚、身体因反噬而僵直的刹那——
呼——！
剧毒的腥风扑面！狂血毒鲼那布满锯齿骨刺的巨大胸鳍，如同两柄淬毒的死亡铡刀，带着撕裂一切的狂啸，已然扫到身前！敖玉只来得及凭借最后的本能，将短刃横在胸前，身体猛地向一侧蜷缩！
“嗤啦——！”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裂帛声！
豹猫幼崽发出凄厉的尖啸，化作一道白光想撞开敖玉，却直接被胸鳍带起的恐怖罡风扫飞出去！
敖玉只觉后背猛地一凉，紧接着是难以形容的剧痛瞬间炸开，淹没了所有的知觉！那坚韧无比的深海铁线蛟皮甲，在狂血毒鲼的骨刺和剧毒面前，如同薄纸般被轻易撕开！
滚烫的鲜血喷溅而出，染红了浑浊的海水。三道深可见骨的巨大爪痕，从左肩胛骨斜着撕裂到右后腰！皮开肉绽，深紫色的毒气如同活物般，正疯狂地沿着伤口向肌肉和骨骼深处侵蚀！毒气所过之处，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溃烂！
“呃……”敖玉的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被巨大的力量狠狠拍飞，重重撞在一块尖锐的礁石上，又滚落在地。剧毒侵蚀的剧痛让他蜷缩成一团，身体剧烈抽搐，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在剧痛和毒素侵袭下迅速模糊。鲜血在他身下迅速晕开，混合着污浊的海水。
唯有他强行压制龙珠的右手，依旧死死地、痉挛般地紧握着那柄沾满污血的短刃，指节因过度用力而白得吓人。
就在他后背那狰狞伤口的最深处，血肉模糊之中，一点极其微弱、却又无比尊贵的暗金光芒——一个玄奥复杂的龙形符文——如同被剧痛和鲜血刺激到极限，骤然一闪而逝！那光芒极其内敛，带着古老而威严的气息，瞬间穿透了无尽的海水阻隔。
……
与此同时，龙宫深处，幽暗的酒窖。
满地的酒液碎桶之间，昏迷的蚌女珠泪依旧湿漉漉地躺在地上。龙王敖苍正弯腰，苍白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她腰间那块刻着“珠”字的玉牌，动作僵在半空。
他脸上的醉意早已被震惊和某种被窥破的狼狈取代，暗青的竖瞳死死盯着那玉牌，瞳孔缩成了针尖。酒窖里死寂得可怕，只有酒液滴落的“滴答”声。
突然！
敖苍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他高大挺拔的身躯猛地一晃，下意识地伸手扶住旁边一个倾斜的巨大酒桶才稳住身形。那双暗青色的竖瞳瞬间收缩到极致，里面翻涌起惊涛骇浪！一股源自血脉最深处的、极其微弱的悸动，如同投入平静死水的石子，清晰地传递到他灵魂之中！
那是……直系血脉受到致命创伤时引发的共鸣！而且，那血脉深处一闪而逝的气息……
敖苍猛地抬头，锐利如刀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宫墙和层层海水，直刺向练兵场的方向。
“谁？！”一个冰冷的、蕴含着暴戾龙威的字眼，从他牙缝里挤出，在死寂的酒窖中炸响，“在动我的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