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穿越小说 > 佐云卷失落之塔传 > 《凛真传•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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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淅淅沥沥在龙宫外织了七日七夜,珊瑚柱浸得泛出幽蓝。敲打着龙宫剔透的窗棂,已七日不绝。水晶宫浸润在湿冷的水汽里,连珊瑚柱都沁出幽蓝的寒光。龙宫外安静的可怕,只有一两只虾兵蟹将日常巡逻。

少女蜷在巨大的贝壳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内侧——那是一道新添的月牙形浅疤,微微发红。那是三日前,小白带她去集市上玩套圈时她没站稳擦伤的。此刻在贝灯柔光下,那疤痕的轮廓,竟隐隐像一尾凝固的小小金鲤,无声地烙印在肌肤上。

小鱼其实也不错。少女想着,突然扑向床头,附身翻找着什么...

重逢在河岸老地方,凛从家里溜出来的时候已经戌时三刻。远山的棱角紧接着一片淡淡的黑,另一边是火烧般的夕阳。打在她脸上红彤彤的。

小白的背影比上次更单薄了,瘦得像根被风折断的芦苇,孤零零地戳在青石旁。看起来又是饿了几顿。

凛想着,不仅加快几步上前。

少年脸上缠裹的绷带边缘,洇开几处刺眼的暗红,如同落在腐叶堆里未干的血迹,透着无声的破碎。凛的脚步声很轻,像小猫一样悄悄靠近他。踩在湿漉漉的草叶上几近无声,但小白的肩膀却在她靠近的瞬间骤然绷紧,像受惊的兽。下一瞬,一股熟悉的气息钻入他的鼻腔——深海微咸的水汽,混杂着她衣襟上惯常别着的菖蒲叶的清凉。那紧绷的肩线,几不可察地松弛下来。

“疼么?”凛的声音裹着河岸潮湿的空气,轻轻的。

小白的右手悬在左脸绷带上方,愣了一下又慢慢放下。可当他的目光落在凛紧攥着荷叶包、指节泛白的小手上时,绷带覆盖下的嘴角,竟费力地向上牵了牵。

“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吧...”小白声音沙哑,带着惯常掩饰的懒散调子,嘴角却不听话的弯起一个疲惫的弧度,“当时给你吓一大跳摔地上了都。”

凛没接话,默默摊出藏在衣服内侧里的荷叶包。小心展开,一股清冽冷冽的异香瞬间弥漫,压过了河岸的土腥。那是河神老爹珍藏的秘药,专治创伤的。莹绿的药膏在小白摊开的掌心,被体温一点点化开,凝成几滴碧色的泪珠。

少年突然转头俯下头注视着她,这是他第一次那么认真的看着眼前的女孩——少女也同样注视着他,夕阳打在她的眼眸上,使本就如同蓝宝石版璀璨的眼眸混杂进一丝耀眼的金红。她的胸口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到莫名的混乱,此刻就连呼吸也像是停止了。她本能的想撒腿跑掉,不,仅仅是转过身应该就好了...但灵魂不允许她这样做,她能感觉得到现在得很认真很认真的...就好了...

淡褐色的发丝里掺杂着水露,散发着一丝少年从未闻到过的香味。

“你怕我么?”少年许久才挤出一句。他紧盯着凛的眼睛,像在盯猎物那般,又像是在祈祷...那只露出的左眼里翻涌着痛苦、自厌,还有一丝近乎绝望的求证。

凛的视线胶着在那些缠在脸上的绷带上。认真端详下,单薄的绷带轻易的被视线击穿,露出里面那些不可言状的陈腐的让人恶心的...

她想起深海里那些被剧毒侵蚀的珊瑚虫,用致命的尖刺包裹着内里脆弱的、不停颤动的触须。

就像眼前这个人。

她没有挣脱,反而伸出另一只微凉的手,轻轻覆在他扣住自己手腕的、冰凉且颤抖的手指上。属于水族特有的、温润平和的暖意,顺着相贴的肌肤,无声流淌。

“脏的是它,”凛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坚定,前半句参杂着微微颤音,后半句像投入深潭的石子,“不是你。”

小白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目光仿佛将少女里里外外看了个遍。

暮色如海潮般涌入视线,两人就这样在这样的场景下上演了一部哑剧。

也就在少女快要被自己憋死时。少年开始动作起来...

几乎是不可察觉到的...

他反手更用力地攥紧凛的手,那力道大得惊人,仿佛要将自己残余的生命热度、所有的承诺与不舍,都刻进她的骨血里。

......

......

那只紧攥的手缓缓松开,艰难地从怀里掏出一物,递向凛。

“…拿着。”

是一块玉佩。

很难想象一个沦落到乞讨流浪的人身上会有这种东西。

温润莹白的古玉,静静躺在他血迹斑斑的掌心。中心那条用极细金丝嵌成的鲤鱼纹路,在昏沉的暮光下,竟仿佛活了过来,鳞片流转着微弱却灵动的金光。玉佩触到凛掌心的瞬间,一股奇异的暖流瞬间涌入,驱散了河岸的寒意。她甚至清晰地“听”到一声极细微、却无比清晰的“咔嚓”轻响——仿佛有什么无形的坚冰,在暖玉触及的刹那碎裂开来。白玉内里,那条金鲤的尾巴似乎真的轻轻摆动了一下,细密的金鳞划过她的掌纹,带出一线几乎难以察觉的、却温暖异常的金色流光。

“它陪我熬过十七个像冰窟窿一样的冬天。”

“算是我捡到的最好的东西了吧,”他说着,目光却牢牢锁在凛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诀别的郑重,“现在,归你了。”

浓重的暮色如同泼墨,爬上他苍白的脸,几乎要将他眼中最后一点微光也吞没。那光芒在阴影里挣扎着,明明灭灭。

“要是哪天,”他笑了一下,喉结剧烈滚动。

“我不要,”凛突然打断了他,“你自己东西自己留着,我又不是讨口子。”

他顿住,深深吸了口气,左眼死死盯着凛,一字一句,清晰得如同刻在石碑上:

“要是哪天...”

“闭嘴。”

凛依旧打断了他,自顾自为他涂上药膏。

“不会的。”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要是真有那天我会治好你,在此之前你先好好活着...”

后面的话,被突然加大的、冰冷的雨声粗暴地淹没了。小白地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替她拂开被雨水打湿、贴在额前的几缕碎发。

他望着凛那双清澈眼眸中倒映出的、河对岸村落里星星点点亮起的、微弱却温暖的万家灯火,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声音,猛地撞进他的脑海。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母亲坠入永恒黑暗前,贴在他耳边最后的低语,带着血沫的咸腥和一丝渺茫的希冀:

“…斩尘…记住…再厚的冰…光…总能找到裂缝…钻进来…”

真可笑,明明从来没有什么母亲。但他还是躲不过眼角的酸楚...

此刻,他掌心里攥着的,不正是一缕拼尽全力也要钻进他生命裂缝里的、最温暖的光么?那枚玉佩在他们相触的指尖微微发烫,温润的光晕如同水波般悄然漾开。雨幕冰冷,老柳垂绦,两个依偎的身影在命运狰狞的裂口边缘,于这无边的湿冷与黑暗中,终于用尽力气,握紧了彼此掌心那一点微弱却不肯熄灭的光。脚下潺潺的河水,无声地映着这微光,也映着那枚玉佩中,仿佛随时会跃入忘川的金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