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穿越小说 > 佐云卷失落之塔传 > 《凛真传•肆》
换源:


       河水裹着日子向前流。

凛成了河岸的常客。珍珠贝官船刚驶向下游,一道金影便“噗啦”破水而出。水珠飞溅,阳光下碎成七彩,落地已是赤脚少女,眉眼弯弯。

“小白——!”脆喊惊飞芦苇丛里的水鸟。

她总是这样突然又准时的出现,两个孤独的孩子仿佛都不约而同的默认了对方的定时打扰。

有时少年在劈柴,斧头起落,木屑纷飞;有时躺在老柳虬枝上,草茎逗弄罐里的蛐蛐;更多时候,他只是抱膝坐在青石上,望着河水发呆。阳光描摹他缠满绷带的侧脸,一半明,一半暗,像被刀切开的影子。

凛总揣来河底的“宝”:流光贝壳、离水即黯的夜明珠,甚至偷裹在荷叶里的甜酒酿。她叽叽喳喳,快活的小雀儿,说虾兵蟹将的蠢事,抱怨老爹的啰嗦。

小白时常像个沉默的臣子(凛坚持如此),教她识破集市吆喝里的门道:“‘祖传秘方’?十个骗子九个半”;教她辨野果,哪种甜,哪种吃了拉穿肠;甚至用草茎编蚱蜢,活灵活现。

凛学得笨拙,草叶缠绞手指,编坏了就气鼓鼓扔进河里喂鱼。一时间总是被自己的笨气得大笑起来。小白也跟着笑,绷带也掩不住那点阳光的温度,只是眼底深处,总沉着凛看不懂的东西,像河底淤积的泥沙。

凛赤脚浸在浅水里,指挥银鱼列队跳舞。水流拂过脚踝,带来一丝奇异的脉动。她下意识望向岸边。

小白正低头看水。涟漪圈圈荡开时,凛总是感觉怪怪的——那种怪,不是用眼,是水流递来一种感知:小白身上,尤其左脸绷带之下,仿佛缠着一股极微弱却极矛盾的气息。像冰窟里冻着星火,又像清露滴进了浓墨。那气息压着痛,还有一种……让凛脊背发凉的、非人的阴冷。

“喂,小白!”凛甩甩脚丫,水珠四溅,想驱散那寒意,“又嫌我弄脏你的水啦?”

小白猛地回神,身体瞬间绷紧如弓弦,又立刻用懒散裹住:“可不?河神千金的玉足,我这凡夫俗子,闻一口都得折寿。”

“讨打!”凛作势泼水。

小白敏捷跳开,哈哈大笑。但那瞬间的僵硬和眼底掠过的惊惶,凛看得真切。好奇和不安,像石头砸进心湖,涟漪越荡越大。

好奇是关不住的鸟。

凛对小白绷带下的秘密着了魔。那厚厚的白布下,一定锁着个又大又痛的故事。如同这个阶段该有的好奇心迸发的孩童一般。

她开始“试探”。

“小白,夏天裹着,不闷出痱子?”

“习惯。”

“你……受过伤?”

“嗯,皮。”

“让我看看嘛!我爹是河神,能治!”

“不行!”这次拒绝像冰锥,又冷又硬。小白猛地别过脸,手指死死揪住胸口衣襟,指节发白。

凛被那厉色钉在原地,委屈混着倔强在心底翻腾。她撅嘴,暂时收兵,眼珠却在骨碌碌转。

机会在闷热的午后砸来。蝉鸣聒噪,阳光透过悉悉索索的树叶,金黄洒在河面上。

他们河滩上追逐打闹,凛故意踩上一块青苔石,“哎呀”惊叫,身子歪斜着朝小白倒去。小白本能地张开手臂去接。

混乱中,凛的手“不小心”勾住了他脑后绷带的结扣,下坠的力量猛地一拽!

“嗤啦——!”

空气中弥漫着布帛撕裂的声音,尖锐得像刀划破皮肉。

时间仿佛冻住了。

女孩溅起的水花定在了空中,夏日中河畔周围的喧嚣如同断掉发条的八音盒一般戛然静止,只听见两只不同的呼吸声。

凛摔在小白怀里,水花稀稀落落洒在她的衣服上,在衣服上点开一朵朵墨痕迹。她没有理会,眼睛却死死钉在小白暴露的左脸上——耳际到颧骨下,没有疤。

那是一片蠕动的、扭曲的!像烧毁容的像活着的,深烙皮肉,散发着古老的不祥的。中心,赫然嵌着一只眼!暗红,无瞳,凝固的血色深渊,冰冷死寂,丝丝缕缕带着硫磺味的黑气正从纹隙里渗出。

“啊——!”小白喉咙里滚出野兽般的痛嚎,恐惧炸开。他猛地推开凛,力道狠得让她摔在鹅卵石上。

“抱歉!”他手忙脚乱去捂那不详,身体蜷缩成团,抖得像风中落叶,喉咙里挤出压抑的、濒死幼兽般的呜咽。阳光落在他身上,只照出一片刺骨的寒。

凛吓傻了,小脸煞白,顽皮心思碎成齑粉,只剩下那只血眼的烙印,深深刻进眼底。

“走……”小白的声音嘶哑破碎,浸满绝望的暴戾,却又从中裸露出一丝怜悯,仿佛是那种穿着破衣裳的小孩,怕被同龄的孩子发现衣服上的破洞而受到取笑。于是拼命的想抓住周围的一切来掩饰。

“滚开!别看!永远……不准看!不准提!听见没有——!”他猛地抬头,仅露的左眼爬满血丝,狂乱痛苦,死死瞪着凛,仿佛她是世间最可怖的灾厄。

凛只觉得耳朵一阵蜂鸣,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小白。陌生,狰狞。

她嘴唇哆嗦,一个字也吐不出,最后只会惊恐地点头,手脚并用地向后蹭,直到背脊抵上冰凉的岩石。小白像躲避瘟疫,抓起地上绷带碎片,踉跄着,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撞进岸边的密林深处。

裂帛声还在耳边嘶鸣,绝望的吼叫在骨头缝里回荡。凛瘫坐在冰冷的石滩上,河水兀自流淌。落日熔金,河水却像淌着血。

但她又觉得那样的眼神太令人悲哀,太敏感,太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