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朝歌嫡女传 > 第十二章 寄外祖父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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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后清晨,万籁俱寂,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

梨园后门外,一排马车已等候多时。府丁在傅母琴氏的指挥下,将最后几只衣箧装入车内。

南星掰着手指清点完,不放心地问琴氏:“祖母,东西都齐了吗?”

琴氏点头:“都齐了,莫要担心。”

凌霄绕着马车走了一圈,仔细检查车帘是否系好,确保路上不会漏风。见苏邑昭出来,琴氏立马走上前去,替她整了整斗篷的领口,轻声道:“女公子,车已备好,可以出发了。”

苏邑昭轻轻“嗯”了声,视线笔直地看向空无一人的门内。许久,才深吸一口气,抬脚迈向马车。刚踏出几步,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又重新停了下来,转身对琴氏道:“傅母,替我跟阿母说声,昭儿这就走了。”

琴氏点头应下,眼眶泛红道:“女公子定要照顾好自己。”说着又看向一旁的南星和凌霄叮嘱道:“这几日天寒,你俩夜里断不可贪睡偷懒。”

南星和凌霄一起欠身说是。

琴氏拉起苏邑昭的手,哽咽道:“这一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女公子要保重好自己。”说着,抬手飞快拭去眼角的泪水。

苏邑昭反握住琴氏的手,强颜欢笑道:“傅母莫要如此,昭儿此去外祖父府上,不过是暂住些时日,待阿父归来,昭儿自会回来的。”

琴氏闻言,心中更是酸楚,却仍强撑着笑道:“是,是老奴多嘴了。女公子快上车吧,莫要误了时辰。”

苏邑昭点点头,转身走上马车。南星和凌霄见状,忙跟了上去。待三人坐定,车夫扬鞭,马车缓缓驶离了苏府。

车内,苏邑昭靠着软垫,目光呆滞地盯着脚尖发呆。阿父被扣在鞍县,生死未卜,阿母虽然表面上看起来镇定自若,但她知道,阿母心里定是比自己还要担忧万倍。

马车一路颠簸,终于在午时前后抵达了外祖父的府邸。门前早有小厮等候多时,见马车驶来,忙上前迎接。

苏邑昭由南星扶着走下马车,还没站定,就听一女声亲热地唤她:“昭儿。”

循声望去,只见一瘦削妇人,发髻高盘,配以珠翠发簪,上着棕黄色罗纱上衣,搭配一条同色丝绸长裙,裙长及踝,裙摆处绣着一圈翠鸟纹,外着一驼毛披风正快步朝她走来,身后还跟着一名与苏邑昭年龄相仿的少女。

那妇人快步走下台阶,在苏邑昭面前站定,一把抱住她道:“昭儿,你就是昭儿吧。”

苏邑昭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待反应过来,忙喊道:“舅母。”心想这位就是舅父那刚过门的妻子元氏了吧。听阿母说这位元氏是朝廷卿士元济的嫡长女,下面还有一个与其差四岁的胞弟。起初元氏与一商贾之子互有好感,险些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一日,这元氏在街头偶然遇见了外出公干的舅父,对其一见钟情,回去后便与那商贾之子断了个干净。

一旁的少女见状,也忙走上前来,行礼道:“见过表妹。”

苏邑昭回了礼,就听舅母拉着她的手,道:“这是我母家的姑表妹,仲宁。”此女名为贾仲宁,是元氏母亲四弟的长女,比苏邑昭年长两岁,此番是随元氏母亲一同前来外祖父府上探亲的。

元氏亲热地拉着苏邑昭的手,一边吩咐下人帮着卸行李,一边往府里走:“你舅父得知你要来,高兴得不得了,特意吩咐厨房准备了一桌好菜,就等着你来了开席呢。”

苏邑昭礼貌回道:“给舅父舅母添麻烦了。”

元氏嗔道:“说的这是什么话?你是我们的甥女,来舅父家小住几日,这不是应当的吗?莫要这般客气。”

说话间,一行人已行至正厅。厅内,一中年男子正襟危坐于主位之上,神情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书卷。

元氏婀娜的走上前去,柔声道了句:“夫君,昭儿来了。”

闻言,求恒放下手中的书卷,起身迎了上来:“昭儿,快来舅父这里。”

苏邑昭上前行礼:“见过舅父。”

求恒扶起她,仔细打量了一番,不由地连连感慨:“都长这么大了。”今日的苏邑昭梳着双丫髻,简单地穿了件领口圆形的淡黄色丝绸短袄,下裳着一条淡蓝色的褶裙,裙长及地,裙摆微微散开,腰间系一条浅绿色的丝腰带,看上去轻巧自然。

求恒比苏邑昭生母求蓁晚六年出生,苏邑昭出生时求恒还未过弱冠。苏邑昭是家里的第一个孙辈,求家上下对其都视如珍宝。尤其是求恒,对这个宝贝甥女更是宠爱有加,不时就买些新鲜玩意儿送去给苏邑昭把玩。

一旁的贾仲宁见状,也插话道:“是啊,表妹长得真是标志。”

元氏听罢,笑得更欢了:“瞧瞧,连仲宁都这么说,可见咱们昭儿是真真的出挑了。”

求恒在一旁看着,眼中满是欣慰。

苏邑昭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于是转移话题道:“舅父舅母,昭儿此次前来,多有打扰,还望舅父舅母莫要怪罪。”

求恒哈哈大笑道:“昭儿说的这是什么话?你是舅父的甥女,来舅父家小住几日,舅父高兴还来不及,又岂会怪罪?再说了,你外祖父知道你要来,一早便差人备了你爱吃的糕点,就等着你来了尝鲜呢。”

元氏也道:“是啊,昭儿,你就安心在这住下。正好宁儿也在,你俩年纪相仿,互相之间也能有个照应。”

苏邑昭笑着应下,然后道:“外祖父呢?”

求恒道:“在书房等你呢,说是有些日子没见,怪想你的。走,舅父这就带你去见他。”

求恒领着苏邑昭往书房而去。穿过庭院,绕过假山池沼,来到一处清幽雅致的小院前。前一晚的雪覆盖在苍翠的松柏上,为这静谧的小院平添了几分诗意。

求恒轻轻敲开书房的门,对苏邑昭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才轻声道:“父亲,昭儿来了。”

苏邑昭跟着求恒走进书房,只见一位身着锦袍的老者正坐在书案前,手执毛笔,在宣纸上挥毫泼墨。老者面容清癯,神色淡然,苏邑昭跟在求恒身后静静地站在那里,不敢打扰。

老者写完最后一笔,才转头看向他们,脸上露出一抹和煦的笑容:“昭儿来了。”

苏邑昭忙上前行礼:“见过外祖父。”

求玉放下手中的毛笔,朝苏邑昭招了招手,道:“快过来。”

苏邑昭乖巧地走到求玉跟前,求恒见状,识趣地退了出去。

求玉细细打量着眼前的人儿,满意地点点头,眼中满是慈爱:“确实是长大了。”

当初女儿要嫁给苏仲盛时,求玉是极力反对的。以求家的地位来说,怎么的也该配个诸侯王还差不多。可这苏仲盛虽说是诸侯王嫡出,却只是个空有名号的闲散公子,无权无势,不被重视。女儿嫁过去,能有什么好日子过?奈何女儿心意坚决,自己拗不过她,只好勉强同意了这门亲事。如今看来,这苏仲盛对女儿倒是一片真心,把昭儿也教养得很好。

求玉拉着苏邑昭的手,让她在自己身旁坐下,然后道:“昭儿,你可知今日为何让你来府上?”

见苏邑昭不吭声,求玉道:“你阿父如今被扣在鞍县,朝中局势又错综复杂,你母亲担心你留在苏府会有危险,所以才让你来这里暂避风头。”

苏邑昭原本强撑着的情绪,因为求玉的一句话彻底本盘,眼眶瞬间红了起来,哽咽道:“外祖父,阿父他……会没事吗?”

求玉见孙女这般模样,心中实在不忍,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夹杂着一丝无奈的意味,顿了顿,道:“你阿父不过是被人当了替罪羊。官场就是这样,无事时风平浪静,有事时无风亦能起浪。”

苏仲盛任司寇一职不过三年,期间一直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懈怠。平日里为人和善,不曾与人结怨。偏这样一个连逸都城都没出去过几次的人,却突然成了军粮案的主犯?简直是荒谬至极!

“那阿父就只能这样被人冤枉吗?”苏邑昭满脸愤慨,一双小手紧握成拳。

求玉沉吟了片刻,道:“你母亲是个聪明人,她知道该如何做。倒是你,眼下定要事事小心,不可大意。”

苏邑昭闻言,忙敛了神色,郑重地点了点头。

——

夜幕将至,求府内华灯初上。

膳厅内已摆好了一桌丰盛的晚宴,求玉坐于主位之上,求恒与元氏坐在左侧,右侧则坐着一位面生老媪和舅母表妹贾仲宁。

见苏邑昭步入膳厅,求玉笑盈盈地看着她,指了指元氏旁边的位置道:“好孩子,快过来坐。”

苏邑昭依言坐下,听求恒道:“这位是你舅母的母亲邵氏,此番来逸都探亲,顺道治疗眼疾。”

苏邑昭起身行礼:“向外舅祖母见礼,问外舅祖母安好。”

邵氏笑着抬手道:“好孩子,快坐吧。”说着,吩咐人取来一只玄漆木匣,递给苏邑昭道:“初次见面,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这副玉玦你且收着,权当是我这个做外舅祖母的一点心意。”

苏邑昭双手接过木匣,打开一看,只见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只通体碧绿的玉玦,其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看上去极为精致。“多谢外舅祖母。”

求玉道:“昭儿,今日这一桌菜可都是你舅父特意吩咐厨房为你准备的,快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苏邑昭依言坐下,拿起手边的箸,夹了一片离自己最近的鲈鱼脍放入口中。鱼肉细嫩爽滑,入口即化,味道极为鲜美。

“好吃。”苏邑昭由衷地赞叹道。

一旁的元氏见状,笑着将一块鹿脯放到苏邑昭碗里:“昭儿若是喜欢,明日吾让庖厨再做给你吃。来,尝尝这鹿脯,也是极好的。”

“多谢舅母。”苏邑昭夹起鹿脯放入口中,细细咀嚼起来。鹿脯肉质鲜嫩,味道醇厚,与鲈鱼脍的鲜美各有千秋。

求玉看着孙女吃得津津有味,心中甚是欣慰。转头对儿子求恒道:“你外姑治疗眼疾的医馆可寻妥了?”

求恒回道:“已寻妥了,明日一早我便亲自送外姑过去。”

邵氏闻言,笑盈盈道:“有劳子婿了。”

求玉道:“你外姑此番来逸都,定要找个医术高超的侍医好好治疗才是。”

求恒点头称是。

邵氏见状道:“吾这眼疾由来已久,医治起来颇为棘手,怕是一时半会儿难以痊愈。”

求玉宽慰道:“无妨,你且安心住着,待眼疾好转再回去也不迟。”说着,又吩咐一旁的元氏道:“明日使人去医馆问问,看需要哪些药材,尽管买回来便是。”

元氏应下:“是,子妇记下了。”

第一日就这般过去。

次日天刚微亮,苏邑昭便醒了。躺在席上,盯着屋里的横梁发了会儿呆,然后才起身。南星和凌霄听见动静,忙进屋来伺候。

自小到大,她还是第一次离开阿父阿母,独自住在别的地方。虽然有南星和凌霄作伴,但到底不如自己家来的自在。若是平常,像这般日子她定会赖在被子里死活不肯起,任凭傅母好说歹说才不情愿地更衣洗漱。可如今在外祖父府上,周围全是陌生人,感觉不管走到哪儿都会被无数双眼睛盯着似的,浑身不痛快。

用过早膳,苏邑昭本想着去外祖父房里找些书卷来打发时间,无奈舅父提议让她随舅母她们一道去医馆。纵使不情愿,但无奈如今寄人篱下,苏邑昭只好跟着去了。

外祖父的府邸坐落于逸都东南方,周围皆是高门大户,府邸与府邸之间皆以青石铺就的甬道相连,看上去极为气派。马车一路辚辚而行,穿过几条街巷,最后在一座雕梁画栋的医馆前停了下来。医馆门前的小厮见马车驶来,忙迎上前去,替他们牵过缰绳,将马车引至一旁停放。

元氏率先走下马车,待苏邑昭也下来后,亲热地拉着她的手,往医馆里走去。邵氏则由贾仲宁扶着,紧随其后。南星和凌霄则同其他侍女一道走在最后。

医馆内,药香扑鼻,苏邑昭好奇地打量着周遭。她还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往日有个头疼脑热的,阿父都会差人去请侍医上门来。

也许看出了她的好奇,元氏边走边道:“这是天子专设的医馆,里头的食医、疾医、疡医、兽医都是从医府出来的,每月只有几日坐诊,想请他们看诊,可不容易。”

正说着,几人走到台柜前,一医徒模样的男子问:“几位有填册吗?”

元氏从袖中取出一块竹简,递过去:“在此。”

医徒接过竹简,翻找了一阵,继而抱歉道:“夫人所示填册,案上并无显现。”

元氏秀眉微蹙:“怎会如此?我昨日已使人来此填过册了。”

医徒闻言,忙又仔细翻找了一番,确信道:“确实没有。”

元氏不悦道:“罢了,那我再填一册,明日再来。”

医徒满脸歉意道:“夫人的填册要到下月半才能……”

“怎可如此!”元氏一听,顿时火冒三丈,“我阿母的眼疾已拖不得了,怎可等到下月半?”

医徒忙赔笑道:“夫人息怒,非是小人不同意,实在是今日诊室已满。”

元氏还想再说些什么,身后的邵氏开口道:“许是昨日那人疏忽了,忘了记下。既是如此,改日再来便是。”

“不可!阿母本就身体欠佳,此番路途遥远,又舟车劳顿,怎可再拖?”言罢,转而对那医徒道:“你且帮我再去问问,今日可有法子让我阿母看上病?”

医徒面露难色,正欲开口,忽闻后方有人唤了声:“邑昭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