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在松针上凝出层霜,陆小舟的布鞋碾过枯枝,碎响惊得远处的狗吠更急了。
苏无痕走在左侧,茶雾裹着的短刃还沾着黑衣探子的血,发尾茶包被夜风吹得轻晃——那是阿莲塞给她的糖糕,此刻倒像枚未燃尽的火种。
林幽月落在最后,星图在袖中流转,碎芒偶尔漫过她眼尾,把睫毛上未干的泪都染成了星子色。
赵长老的偏院该到了。陆小舟突然停步,望着前方竹篱后漏出的烛火。
他掌心的轮回盘还在发烫,贴着因果录的纹路,像在替他数心跳——咚,咚,咚,每一声都撞着碑上那三百二十条人命的刻痕。
苏无痕先一步掀了竹帘,茶雾裹着的指尖点在唇上:灯芯拨得太亮,赵老头在等我们。
竹椅上的灰袍老者确实没睡。
赵长老的手搭在案上,指节因握剑太久微微变形,此刻却在摩挲一方青瓷茶盏——盏底刻着青阳二字,釉色比沈青阳道袍上的月白更暗几分。
见三人进来,他没起身,只抬了抬眼皮:因果录上的血锈,比我想得还深。
陆小舟把怀里的石碑拓本拍在案上。
纸页展开时带起风,吹得烛火晃了晃,映出拓本边缘斑驳的血痕:天机老鬼用活人当秤砣,沈青阳的天道要的是人命堆出来的平衡。
赵长老的手指顿在茶盏上。
他盯着拓本看了半刻,突然抓起茶盏往地上一摔。
瓷片飞溅的声响里,他哑着嗓子笑:当年我在宗门禁地见过这符文——沈青阳说那是镇派秘术,要我等弟子用精血养护。
原来养的不是镇派符,是吃人的嘴。他俯身捡起一片瓷片,边缘割破掌心,血珠滴在拓本上,你们需要更多证据。
沈青阳的道袍沾着八百修士的血,光凭这点,不够掀了他的道台。
林幽月的星图突然在掌心炸开。
她指尖拂过星芒,声音里裹着冰碴:阿莲的信鸽到了。
窗台上扑棱棱落进只灰鸽,脚环上系着的布条还带着体温。
陆小舟解开布条时,指腹擦过鸽爪——那上面有新鲜的抓痕,像是被什么东西逼得急了才撞进窗来。
天机老人在鬼哭谷设了祭坛。他念出布条上的字迹,喉结动了动,阿莲说,宗门覆灭那晚,他就是从那里消失的。
苏无痕的茶雾嗤地凝成银针:鬼哭谷?
当年我阿爹带人去剿山匪,回来时马背上只驮着半具尸体——说是被山风刮走了魂魄。她突然攥住陆小舟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他皮肉,小陆哥,那地方的风...会吃人。
林幽月的星图在三人头顶连成锁链。
她望着窗外渐圆的月亮,眼尾碎芒更盛:月至中天时,星轨会偏移。
那时谷里的禁制最弱。
陆小舟摸了摸轮回盘。
盘身的温度顺着血脉往上窜,烫得他眼眶发酸——小石头死时,师娘断气前,这温度也这样烧过。
他突然笑了,笑得比苏无痕的毒还利:风要吃人?
那我们就做根扎进风里的刺。
鬼哭谷的雾比想象中浓。
陆小舟的鞋底刚沾到谷口的碎石,就听见山壁后传来铁链拖行的声响。
苏无痕的茶雾立刻裹住三人,毒雾里混着茉莉香——那是她阿娘留下的茶方,专门克活死人的尸臭。
左边第三块石头。陆小舟突然拽住林幽月的衣袖。
少女的星图照亮石面,果然见石缝里嵌着半枚铜钱,天机老鬼的机关,用的是青阳派的七星锁魂阵。他蹲下身,指尖在碎石上敲出三长两短的节奏——那是他当年在宗门禁地扫落叶时,听守阵弟子闲聊学来的破阵口诀。
石缝里的铜钱突然震了震。
山壁发出闷响,露出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窄道。
苏无痕当先钻进去,茶雾凝成的匕首在石壁上刮出火星:好浓的血味。
祭坛在窄道尽头。
陆小舟的呼吸顿住了。
整面山壁被凿成了棋盘,每枚棋子都是白骨,头骨朝着中央的青铜鼎。
鼎里的血还没凝固,泛着幽蓝的光,倒映出鼎身刻着的因果录三字——和他怀里的拓本一模一样。
轮回盘...林幽月突然抓住他的手。
陆小舟这才发现,盘身的纹路正在发烫,像活过来的蛇,顺着他的血管往眉心钻。
他踉跄两步,撞在青铜鼎上,鼎身的血溅在盘上,突然腾起金色的光。
记忆如潮水倒灌。
他看见天机老人跪在鼎前,白发散了满脸。
老人手里攥着本染血的账册,每翻一页,就有白骨从鼎里浮起——那是宗门前辈的骨,是江南茶庄的伙计的骨,是阿莲娘的骨。天道要大数平衡。老人的声音混着血沫,三百二十条人命换一甲子太平,值。
值你娘的太平!陆小舟吼出声,指甲深深掐进鼎沿。
他额头的青筋跳得像擂鼓,轮回盘的光几乎要把他整个人点燃。
小心!苏无痕的茶雾凝成盾牌,挡住从鼎后窜出的三道黑影。
黑衣探子的青布蒙脸,眼里没有焦距,手里的淬毒短刃却比月光还利。
为首者的短刃刺向陆小舟心口,却在触到皮肤的瞬间顿住——轮回盘的光裹住了时间。
陆小舟盯着探子腰间的玉佩。
和之前所有探子的,都是同一块。
他突然笑了,笑得比鼎里的血还冷:你们主子要的大数,是不是连自己的命都算进去?
时间重新流动。
探子的短刃当啷落地。
陆小舟的轮回盘抵住他咽喉,光纹顺着探子的血管往上爬,在他眉心映出个沈字。
祭天台...月圆...因果录...探子的声音像破风箱,他说...这次要的不是三百二十...是三千二百
苏无痕的茶雾裹住探子的脖子。
毒雾里传来骨骼碎裂的声响,她却没看尸体,只盯着陆小舟发红的眼:三千二百条人命?
沈青阳这老东西,当天下人都是他算盘上的算珠?
林幽月的星图突然炸成碎片。
她望着洞外渐圆的月亮,指尖在星芒里划出个祭字:月至中天时,是三天后。
陆小舟弯腰捡起探子的玉佩。
玉质温凉,背面刻着青阳二字——和赵长老摔碎的茶盏底一模一样。
他把玉佩塞进怀里,转身时撞响了青铜鼎。
鼎里的血荡起涟漪,倒映出三个人影:一个攥着轮回盘,一个茶雾缠身,一个星芒覆眼。
回村。他说,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剑刃,得把这些证据,连同房里那盏茶盏的碎片,都摆到沈青阳面前。
苏无痕扯了扯他衣袖。
茶包在风里晃,糖糕的甜混着血锈味,倒像种誓言:我阿爹的茶窖里还藏着半坛女儿红,等掀了沈青阳的道台,我们喝个痛快。
林幽月的星图重新聚成锁链,缠上两人的手腕。
她眼尾的碎芒落进陆小舟掌心,烫得他想起山洞里三个叠在一起的影子:这次,我们掀的不只是桌子。
鬼哭谷的雾不知何时散了。
月光照在青铜鼎上,把因果录三字映得发亮。
远处传来夜枭的啼鸣,像是某种倒计时的钟。
陆小舟攥紧轮回盘,听见山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算盘声——噼啪,噼啪,每一声都在数着,三天后的祭天台,三千二百条人命的重量。
他回头看了眼祭坛。
白骨棋子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却再吓不到他了——因为他脚边,三个影子正叠在一起,像团烧不尽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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