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舟的脚尖刚触到那片裹着林幽月面容的光影碎片，虚无空间便如沸水般翻涌。
无数光点蜂拥着钻进他的瞳孔，刺痛感从眼底直窜天灵盖——他看见自己三岁那年，被青衫道士扔进破庙时，裹身的粗布襁褓上还沾着半枚青阳剑派的鎏金徽章；他看见七岁寒冬，缩在神龛下啃发霉的炊饼，林幽月撑着油纸伞蹲在他面前，发间银铃轻响：小乞丐，我用这枚甜糕换你说个故事好不好？；他看见十六岁深夜，因果道人掐着林幽月的脖颈悬在悬崖边，沈青阳负手而立，道袍上的云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这丫头的轮回记忆快醒了，推下去，就说她触犯门规。
咳——陆小舟踉跄着单膝跪地，喉间腥甜。
最后那幅画面里，林幽月被掐得发紫的指尖正对着他躲藏的灌木丛，眼尾一滴泪坠下时，恰好落进他攥紧的手心里。
原来不是他记错了，原来她早就发现了躲在暗处的自己，原来她最后看的不是悬崖，是他。
这些...都是被天道抹掉的？他嗓音发哑，抬头时才发现不知何时已跪坐在一块青玉祭坛上。
神秘老人不知何时站在他身侧，白须被无形的风吹得飘起，手中握着半截与轮回盘纹路相同的残片。
天道要的是秩序，不是真相。老人将残片按在陆小舟掌心，你刚才看见的，是三千世界里被碾碎的三千条因果线。
现在...他指节叩了叩陆小舟心口，轮回盘认主了。
掌心的刺痛骤然化作暖流，陆小舟看见轮回盘的星图在皮肤下流转，像活了的银蛇。
他下意识摸向颈间——不知何时，那枚原本锈迹斑斑的青铜盘已变得通透如镜，能清晰映出他泛红的眼眶。
记住，时间回溯不是让你改写过去。老人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是让你...看见那些被掩盖的可能。话音未落，空间再次扭曲，陆小舟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已回到遗迹核心。
苏无痕的惊呼声先撞进耳朵：你可算醒了！她蹲在他身侧，衣襟还沾着血渍，指尖正掐他虎口——这是她惯用的醒神手段。
陆小舟反手抓住她手腕，能摸到她脉门跳得极快：我睡了多久？
三个时辰。苏无痕抽回手，别过脸去拨弄发间银簪，那破祭坛冒了三次紫光，我以为你要被吸成人干。话虽毒舌，却悄悄把怀里暖着的竹筒粥塞进他手里，趁热喝，我在偏殿灶房偷的。
粥香混着淡淡茉莉味飘起，陆小舟突然想起时空碎片里，苏无痕被灭门那晚，也是这样把最后半块桂花糕硬塞给他。
他低头抿了口粥，喉间的苦涩被甜糯冲散几分：走，回村。
遗迹外的山林起了薄雾。
两人刚转过山坳，便听见枯枝断裂声从左侧传来。
苏无痕眼疾手快拽着陆小舟躲进灌木丛，就见二十几个青衫弟子从雾里钻出，为首的赵长老抚着长须，手中长剑指着他们方才站的位置：陆小舟，沈掌门宽宏大量，只要你交出轮回盘，既往不咎。
宽宏大量？陆小舟捏紧颈间轮回盘，指尖触到冰凉的盘面，他当年把我扔破庙时，倒也说过此子根骨太差，留着浪费资源。
苏无痕在他耳边低语：他们布了困灵阵，硬闯会被缠住。她指尖轻轻划过腰间茶篓，里面装着她新制的雾中仙——闻者三息内会出现幻视。
陆小舟垂眸看了眼轮回盘，星图正随着他的心跳明灭。
他突然笑了：试试新功能？不等苏无痕反应，掌心泛起白光，轮回盘的星图如涟漪般扩散。
赵长老看见三个陆小舟同时从灌木丛里站出来：左边那个冲他比中指，右边那个弯腰捡石头，中间那个抱着臂冷笑。分头追！他大喝一声，弟子们立刻散开。
苏无痕趁机甩出三枚茶针，茶雾裹着雾中仙飘向人群——不过眨眼间，便有弟子喊前面有悬崖，有弟子抱着树喊蛇，乱作一团。
走！陆小舟拽着苏无痕往相反方向跑，直到看见村口那棵老槐树才停下。
苏无痕扶着树干喘气，发簪歪在鬓边：你这幻象...比真的还真？
轮回盘能调取最近三刻的时光碎片。陆小舟抹了把汗，刚才那些我，其实是过去三刻里不同角度的投影。他话音未落，老槐树上突然飘下一片红叶——是红袖楼主的标记。
陆公子，苏姑娘。红袖楼主的声音从树后传来，月白纱裙沾着晨露，腕间银铃轻响，别急着跑，我有笔生意要谈。
陆小舟挡在苏无痕身前，目光扫过她腰间的鎏金腰牌——那是能自由出入各大门派的万香令。楼主要谈什么？
谈沈青阳和因果道人的联盟。红袖楼主指尖绕着发梢，表面上他们穿一条裤子，可沈青阳怕因果道人抢他的天道代言，因果道人嫌沈青阳吞了太多气运。
若有人能让他们互相怀疑...她顿了顿，比如让赵长老看见沈青阳在密室里说因果那老东西，等用完就废了？
苏无痕挑眉：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这楼里的茶，能让人说真话。红袖楼主轻笑，陆公子的轮回盘能造幻象，苏姑娘的茶毒能掩行踪。
你们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策划，我需要看沈青阳吃瘪——如何？
陆小舟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三息。
红袖楼主的眼尾微微上挑，却没有闪躲。
他想起时空碎片里，林幽月曾说红袖楼主的消息，七分真三分假，但那三分假，往往是她自己的底线。好。他说，今晚子时，青阳剑派后山密室。
月上中天时，陆小舟和苏无痕蹲在青阳剑派的瓦顶上。
苏无痕往四周撒了把隐踪茶，雾气腾起时，两人如影子般滑进后院。
密室门挂着非本派长老不得入内的木牌，陆小舟摸出根铁丝，三两下挑开铜锁。
密室里点着长明灯，墙上挂着沈青阳与各门派掌门的合影。
陆小舟取出轮回盘，星图在掌心展开。
他闭了闭眼，回忆着时空碎片里沈青阳的声线：因果道人最近总问轮回盘的事...等拿到那东西，先废了他的修为。
幻象从轮回盘里涌出：沈青阳背对着门，对空气说话，手边茶盏里的水纹倒映出他冷笑的脸。
陆小舟又加了段因果道人的回应：沈掌门的剑，还是那么利。
走。苏无痕拽他，赵长老的夜巡队要来了。两人刚翻出围墙，便听见密室方向传来惊呼：长老！
您看！
赵长老举着灯笼冲进密室时，正看见自家掌门背对着他，说出那句先废了他的修为。
他手里的灯笼啪地掉在地上，烛火映得他脸上红白不定。
身后弟子小声道：长老，这...这不会是因果道人派来的奸细吧？
赵长老没答话。
他望着幻象里沈青阳转动的茶盏——那是他亲手打造的同心盏，只有最信任的人才会用。
夜风从窗口灌进来，吹得幻象微微扭曲，却恰好露出沈青阳袖中半枚因果道人的令牌。
墙角，陆小舟和苏无痕的身影隐在黑暗里。
苏无痕捏了捏他的手，掌心有汗。
陆小舟望着赵长老颤抖的背影，喉间突然泛起林幽月的话：小舟，我在轮回的尽头等你。
他摸了摸颈间的轮回盘，星图正随着赵长老的心跳明灭。
明天，青阳剑派的晨钟，该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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