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门在身后轰然闭合时，陆小舟的靴底碾过一片细碎的青铜锈渣。
门内是座圆形祭坛，青石板缝隙里爬满纠缠的青铜藤蔓，中央立着块半人高的石碑，表面流转着月白色光晕，像被揉碎的月光凝在石上。
小心。苏无痕扯了扯他的衣袖，茶刀垂在身侧，另一只手按在茶囊上。
她左肩的伤口还在渗血，染得月白中衣一片暗褐，可眼底的警惕比刀锋还利。
陆小舟注意到她的手指在茶囊上轻轻叩了三下——这是他们约定的无异常暗号，心下稍安，抬脚走向石碑。
指尖刚触到石碑表面，一股电流般的麻意顺着手臂窜上后颈。
下一秒，刺目白光轰然炸开，陆小舟眼前一片雪白，隐约听见苏无痕低喝小心，接着整个人像被抛进了湍急的河流，天旋地转间，鼻尖突然萦绕起熟悉的酸馊味——是京城破庙后巷的垃圾堆。
他低头，看见自己蹲在青石板上，四岁的小身板裹着补丁摞补丁的破布衫，脏乎乎的手指正抠着砖缝里的蚂蚁。
三个背剑修士从巷口走来，为首的黄衣人腰间挂着玄霄宗的玉牌，在阳光下晃得刺眼。
这孩子灵根废了。黄衣人甩下一袋铜钱，铜子儿砸在青石板上叮当作响，养着也是累赘，丢了吧。
小陆小舟咬着发颤的嘴唇，没哭，却死死盯着黄衣人腰间的玉佩——那是块雕着云纹的墨玉，边缘有道指甲盖大的缺口。
后来他在京城替人算卦时，靠这道缺口识破过三个冒充玄霄宗弟子的骗子。
这是你被弃养的真相。守山老人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但你记住，不是因为你不够好，是他们瞎了眼。
陆小舟喉咙发紧。
他曾以为自己早忘了那天的阳光有多毒，忘了铜钱砸在地上的声音有多刺耳，可此刻望着小自己蹲在阴影里倔强的模样，眼眶还是热得发疼。
光影突然扭曲，再睁眼时，他站在一条开满桃花的巷子里。
春风卷着花瓣掠过鼻尖，远处传来银铃般的笑声：小乞丐，你在看什么？
月白裙裾扫过他的破鞋尖，林幽月蹲下来，将半块桂花糕塞进他手里。
她的手很凉，像冬天的雪水，声音却比糖霜还软：你眼睛真亮，像能看见人心底的光。
那时他不知道，这双眼睛后来会倒映她十七次死亡。
第一次是在玄霄宗的演武场，她替他挡了致命一剑；第二次是在观星阁的顶楼，被沈青阳的替天行道咒反噬；最近一次，她死在他怀里，血浸透了他的衣襟，最后一句话是别为我轮回了，不值得。
陆小舟伸手去碰她的脸，指尖却穿过了那团光影。
林幽月的身影开始模糊，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这次，换我护着你。
第三重光影来得更猛。
血雾弥漫的古战场，因果道人的黑莲在头顶炸开，沈青阳的青阳剑带着替天的轰鸣劈下。
陆小舟本能地要躲，可这一次，他没像前七次轮回那样慌乱。
轮回盘在掌心发烫，那些曾让他心悸的裂痕突然闭合，蓝光如活物般窜向天空。
时间突然变慢了——他看见沈青阳伪善的笑凝固在脸上，黑莲的花瓣上还沾着前一个轮回里苏无痕的血；因果道人指尖的黑咒正滋滋作响，却慢得像蜗牛爬。
他侧身避开青阳剑的锋芒，拳头擦着因果道人的喉结过去。
这一拳他在第七个轮回里练了三百遍，从清晨的破庙练到深夜的城墙根，直到拳峰的老茧能磨破青砖。
因果道人踉跄后退，黑莲的攻势出现破绽。
抓住他的腕！守山老人的声音如洪钟，他的黑咒结在腕间红绳里！
陆小舟猛地扣住因果道人的手腕，轮回盘的蓝光瞬间缠上那根红绳。
红绳啪地断裂，黑咒如被扎破的气球，轰地散成黑烟。
因果道人惊恐地瞪大眼睛，转身就逃，却被陆小舟一脚踹中后心，摔进了血泥里。
这是你的第九次轮回。守山老人的身影在血雾中浮现，你终于学会，力量不在轮回盘里，在你自己。
陆小舟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跪在祭坛上。
苏无痕正攥着他的手腕，指尖凉得像冰：你刚才...浑身都在发光。她的茶刀掉在脚边，茶囊里的茶叶撒了一地，青雾凝成细小的漩涡，绕着他打转。
陆小舟摊开手，轮回盘安静地躺在掌心。
那些曾让他夜不能寐的裂痕完全消失，表面浮起细小的星图，和林幽月观星时裙角的绣纹一模一样。
他感觉有热流在血管里奔涌，连指尖触到地面的青石板，都能清晰地听到石板下蚂蚁搬家的脚步声——这是他与动植物沟通的天赋，从未如此清晰过。
我知道怎么让轮回盘真正认主了。他冲苏无痕笑，笑容里带着从未有过的笃定，它需要的不是血祭，是...是我走过的每一步，受过的每道伤，记住的每张脸。
苏无痕突然抬手，重重捶了下他的肩膀。
她的眼眶泛红，声音却还是毒舌：知道你能扛事了，别臭美。可陆小舟看见她藏在袖中的手在抖，茶囊里飘出的青雾都比平时散得慢——那是她紧张时才会有的小动作。
地面突然传来闷响，祭坛的青石板裂开蛛网般的纹路。
青铜藤蔓簌簌抖落锈渣，露出下面暗红的底色，像凝固的血。
苏无痕的茶囊突然剧烈震动，茶叶凝成箭头，指向祭坛下方。
有东西醒了。她扯下腰间的红绳，将半块茶饼塞进陆小舟手里，若走散了，闻这味道找我，是我新制的寻香茶，掺了青冥山雀舌和我的血。
陆小舟把轮回盘贴在她手背，蓝光在她皮肤上烙下枚小月亮：不会走散。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可底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足——他不再是那个躲在破庙里算卦的小乞丐了。
祭坛的震动越来越剧烈，青铜门方向传来碎石滚落的闷响。
两人猫腰穿过逐渐倾斜的石门时，陆小舟回头看了眼中央的石碑。
月光般的光晕不知何时变成了血红色，上面的古文字全部亮起，像被鲜血浸透——
轮回始，因果终。
夜风卷着铁锈味灌进石门，外面的天空已经染成墨色。
远处村庄的灯火像散落的星子，可陆小舟知道，更猛烈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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