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历史小说 > 薪火大明 > 第19章 醍醐灌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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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大明如今的困境,根子在钱,却也不全在钱。”

崇祯皇帝眉头紧锁,目光锐利:“此话怎讲?国库空虚,军饷难继,赈灾无力,桩桩件件,不都指向一个‘钱’字?”

“陛下圣明。钱,自然是眼下最大的难处。可臣想问陛下,即便雷厉风行,将朝野上下的贪官污吏尽数清除,把他们搜刮的民脂民膏悉数抄没,归入国库,这笔银子,又能支撑我大明多久?三年?还是五年?”

崇祯皇帝心中一凛,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龙椅扶手。他何尝没有算过这笔账。那些赃款,看似数目巨大,但大明朝的窟窿,更大。填补历年的亏空已是勉强,更遑论支撑边关无休止的战事,还有那愈演愈烈的灾情。

“莫非周卿以为,清查贪腐,亦是杯水车薪?”

“臣不敢说杯水车薪,严惩贪腐,追缴赃款,是为刮骨疗毒,势在必行。但陛下,这只是止血,却非生血。我大明真正的病灶,在于生血无源。您也知晓,这‘小冰河期’天灾频仍,北方田地,往往十不存一二。百姓无粮可食,纵使朝廷有心赈济,又能救得了多少人?又能持续多少次?库银总有告罄之日。若到那时,再向百姓苛以重税……”

周涛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重锤,一字一句敲在崇祯皇帝的心坎上。

“……只会将更多走投无路的百姓,逼上梁山,沦为流寇!届时,内忧外患,大明危矣!”

崇祯皇帝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难道,就真的无解了?朕……朕不信天命!”

“有解!”周涛语气斩钉截铁,目光灼灼。

崇祯皇帝猛地看向他:“解在何处?”

“解药不在田亩之间,而在工坊之内!在百业兴盛!”

他站起身,在暖阁内缓缓踱了几步。

“陛下,我大明以农为本,历代皆然。此乃国之基石,不可动摇。但如今,天时不济,仅靠农桑,已难以为继。臣斗胆,请陛下在农桑之外,另辟蹊径。”

“另辟何径?莫非是效仿前朝,重开盐铁专营?”

“盐铁之利,固然可观,但臣所言,远不止于此。臣将其称之为‘兴百工,通万商’,若要说得更明白些,便是大力发展‘工业’。”

“工业?”崇祯皇帝第一次听到这个词,眼中露出探询之色,“何为工业?”

“陛下,这‘工业’,便是指通过人的智慧与技艺,将天地产出的原料,如矿石、木材、棉麻等等,制造成各种有用的器具、物品。它最大的益处,便是它不像农桑那般,完全仰赖上天脸色,受制于天时。雨水多寡,日照长短,对其影响远小于田地。”

“不受天时所制?”崇祯皇帝的兴趣被勾了起来,“细细说来。”

“便以臣在西山开采的煤铁为例。煤炭从地底挖出,它不会因为天旱而枯竭,也不会因为洪涝而无收。这煤炭,既可为京城百姓冬日取暖,免受寒冻之苦,亦可为各类烧瓷、炼铁、煮盐的作坊提供源源不断的火力。而铁矿石炼出精铁,既可打造更为精良的犁耙锄头,助百姓开垦荒地,略增收成;更可锻造成锋利坚固的刀枪铠甲,让我大明将士面对建奴铁骑时,不再因为兵器不利而吃亏!”

崇祯皇帝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这些道理,他一听便明。

“这煤铁开采出来,售卖出去,便是白花花的现银。这些银两,一部分可作为工钱,发放给那些参与开采、冶炼的流民。他们有了活计,有了工钱,便能养家糊口,不再是朝廷的负担。他们手中有了余钱,便会去市集采买米面布匹、油盐酱醋,如此一来,市面上的货物便能流通起来,整个市面便能盘活。而另一部分售卖所得,则可直接充入内帑,解陛下燃眉之急!”

周涛观察着崇祯皇帝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此法听来,确有几分道理。只是,这‘工业’产出,难道就能源源不绝?”

“陛下,这正是‘工业’的奇妙之处。一旦兴起,参与之人越多,技艺越是精湛,产出的货物便会越多,种类也会越发繁多,所能赚取的银两自然也就越多!这与耕种截然不同。

我大明的土地再广阔,数量也是有限的,即便年年风调雨顺,亩产亦有其上限。而工坊之内,只要有足够的原料、工匠和市场,产出便能不断提升!

这便是臣所说的‘财源滚滚’的道理!陛下试想,若国库因此而充盈,还怕无钱养兵?还怕无力赈灾?还怕那关外磨刀霍霍的建奴?怕那四处作乱的流寇?”

崇祯皇帝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仿佛一扇尘封已久的厚重门户,在他面前缓缓洞开。他从未曾想过,除了依靠土地刨食,这世间竟还有如此生财之道。

“仅仅如此,尚且不足。”周涛话锋一转,目光深邃。

崇祯皇帝精神一振:“哦?还有何说?”

“纵有产出,银两若只在少数人手中流转,或是大量沉淀于府库之内,那便如同一潭死水,毫无生气。时日一久,便会凝滞不前。”

“那依卿之见,该当如何?”

“臣接下来要说的,便是如何让这银两,如江河之水一般,奔流不息,循环往复!如此,方能生生不息。”

“奔流不息?循环往复?”崇祯皇帝口中喃喃重复,眼中充满了探究与好奇,“朕有些明白了,却又不甚明白。”

“陛下,银两本身并不能生出更多银两,唯有在不断的买卖流通之中,方能创造出更多的价值。便如臣方才所言,西山的矿工获取了工钱,他们不会将银子埋在地下,而是会前往米铺购米,前往布庄添衣。

米铺的掌柜赚取了利润,除了自家嚼用,或许会去酒楼宴请,或许会去绸缎庄给妻女添置些首饰。布庄的东家得了银钱,

除了日常开销,或许会想着扩大经营,投资新的织机,雇佣更多的织工……如此循环往复,每一环节,皆有人从中获利,人人手中皆有活钱周转,这市面上的生意才会兴隆,这经济自然便能活络起来。”

“这道理朕懂,便是钱要转起来。可这银子转来转去,似乎都落入了商贾百姓之手,于朝廷而言,又有何益处?”崇祯皇帝追问,这才是他最为关切的核心。

“陛下此问,正中要害!朝廷的益处,便是商税!”周涛加重了语气。

“商税?”崇祯皇帝眉头微蹙,“我大明亦有商税,然历来税额不高,且征收不易,各地关卡盘剥,真正能入国库者,十不存一。士大夫亦多言,与民争利,非王者所为。”

“陛下,此一时彼一时也。过去商税微薄,乃因工商不兴,货物不多,流通不畅。

若依臣之法,工商业蓬勃发展,作坊遍地开花,货物畅通无阻,南北互易,东西交流,这买卖一旦繁荣起来,商税的数额,将远超那微薄的田赋!且更为稳固持久!

陛下试想,天下商贾往来,货物如云,每交易一次,朝廷便可按律抽取些许,积少成多,何愁国库不丰?”

“更为重要的是,百姓因工而富,手中有钱,生活富足,安居乐业,有恒产者有恒心,又有谁还愿意背井离乡,铤而走险,去干那杀头的造反勾当?民心安定,便是最大的国本!”

“至于‘与民争利’之说,臣以为不然。朝廷征收商税,乃是取之于商,用之于民。

修桥铺路,兴修水利,加强边防,赈济灾民,哪一样不需要银钱?商贾从繁荣的市面中获利,朝廷从中抽取一部分用于国计民生,此乃天经地义。只要税制公平,征收有度,不竭泽而渔,商贾亦会乐于缴纳。”

“更妙之处在于,”周涛眼中闪着光,“一旦这兴办工坊、经商贸易确然有利可图,那些平日里手握重金、将银子深埋窖中,只知购置田产、放贷取利的士绅富商,必然会闻风而动。

他们见旁人赚钱,岂能甘于人后?定会将他们窖藏多年的银两悉数取出,投入到这些能够钱生钱的行当之中。如此一来,便能进一步激活整个经济脉络,让更多的死钱变成活钱。

朝廷只需顺水推舟,制定好规矩,因势利导,便能源源不断地汇聚天下财富,为我大明所用!”

崇祯皇帝彻底被周涛所描绘的宏伟蓝图震撼了。

他的脑海中,仿佛已然浮现出无数作坊拔地而起,炉火熊熊,机器轰鸣;商船于运河、于海疆之上穿梭往来,帆影如织;国库日益充盈,堆金积玉;百姓安居乐业,再无冻馁之虞;大明江山,稳如磐石。

“陛下,臣今日所言,并非异想天开。”周涛见崇祯皇帝面露憧憬,话锋却又是一沉,“此法若能推行,大明中兴可期。但倘若我大明依旧故步自封,只知埋首于田亩之间,满足于眼前的些许产出,而不思锐意进取,不愿学习新的技艺,恐怕用不了多少年……”他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沉重的警示,“便会被那些远在重洋之外的西洋蛮夷,远远抛在身后。”

崇祯皇帝脚步一顿,猛地回头,目光锐利:“西洋蛮夷?他们亦懂此道?”

“陛下,臣曾说过,数百年后,那些西洋列强,船坚炮利,叩关而来。

他们为何能有如此犀利的火器,如此巨大的船只?正是因为他们更早地走上了这条‘工业’之路,大力发展格物之学,不断改进技艺。

若我大明不奋起直追,依旧沉浸在天朝上国的迷梦之中,届时,历史重演,悔之晚矣,亦无力回天!”周涛最后一句,如晨钟暮鼓,在崇祯皇帝心头重重一击。

崇祯皇帝激动地从龙椅上站起身,在暖阁之内来回踱步,胸膛因情绪激荡而剧烈起伏。西洋蛮夷,船坚炮利,叩关而来……这些词句,如同烙铁一般,深深印在他的脑海。

他凝视着周涛,眼神之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震惊,有兴奋,更有如释重负的无尽希望。方才那亡国之君的阴影,似乎也被这勃勃生机的新路冲淡了些许。

“周卿!周卿啊!”崇祯皇帝猛地抓住周涛的肩膀,手指用力,声音因过度激动而微微颤抖,“你……你真乃朕之子房!朕之孔明!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若能依卿所言,大明中兴有望!中兴有望啊!”

他放开周涛,连连道:“好!好!好!朕要重重赏你!你想要何等封赏,朕无有不允!户部尚书如何?不,直接入阁!朕让你当首辅!封侯!拜相!只要你开口,朕即刻下旨!”

周涛却“噗通”一声,再次跪倒在地,连连叩首。

“陛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