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道平很擅长观察别人的情绪,他马上就发觉乐禧发情绪不对,纪道平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乐禧为何会被买到府里。
乐禧垂着眸,眼底的光不再明亮,像揉碎的墨,沉在睫羽下泛着青灰。
她望向纪道平,眼底像深秋清晨结在窗上的霜,又像被风揉皱的绢子,半掩着化不开的愁绪。
“我的亲戚雇人拐了我,把我买到伢人手里,伢人又把我卖到府里。”
乐禧在诉说这段经历的时候,脸上没有尽是冷漠,好像在诉说着别人的故事一样。
“那你的父母一定很担心你吧?”
听见乐禧的遭遇,纪道平在心里想这天下哪会有这么恶毒的亲戚,愤怒之后就是同情,他一直以为乐禧是被父母送进府里的。
“我不知道,也许他们会生第二个孩子。”
有可能乐老二和白氏会找她,如果乐老娘不想让他们找,只需要她一句话,说不定乐老二真会放弃寻找。
“那你想回家吗?”
纪道平盯着乐禧的眼睛看,他知道没有小孩是不想家的。
乐禧想要读书,回家说不定还能争取,要是留在这,卖了身的她只能伺候主人一辈子。
“想啊,”乐禧觉得希望渺茫,“可是我签了卖身契,平日更是连府都出不去,又怎么能回家呢。”
纪道平看见乐禧眼里的光黯淡,心里泛起了一阵同情,但是乐禧离开,那自己就又没有朋友了。
他把目光看向乐禧拿着的书,上面写着“见义不为,无勇”。
纪道平像是要把那行字盯出个洞来,他一直想成为君子的。
“我知道,就放在孙管家的屋子里,他的屋子在主屋左侧,是个单独的小院,我去过好几次。”
以前调皮,经常上房揭瓦,他自己偷偷去过府里的许多地方,被允许的,不被允许是,他都去过,府里没有那个角落是纪道平不知道的。
纪道平说完,乐禧眼里的光又亮了起来,“你愿意帮我?”
“当然,”纪道平的脸上是肯定,“我们是朋友,书上说,朋友就应该共患难不是吗。”
话进入乐禧的心里,她有些惭愧,自己只当纪道平是个小少爷,没想到他还有如此天真烂漫的一面。
蒸腾的热气飘到空中,没一会就消散了,铁铲刮过锅底的脆响混着案板“咚咚”声。
几个厨娘在前院与后院之间来回穿梭,进到晚宴举行的内院,她们连走路的姿态都变得轻盈,太粗鲁会引来夫人的不满,她们可不想因为走路不好看而被逐出府。
厅内的琉璃灯次第亮起,将满桌珍馐映得流光溢彩,主人还没到,仆人们就已经站在厅内,他们得监督厨房的人。
哪怕到了夜晚,暑气还赖在青石板上不肯走,蝉鸣早没了正午的尖利,只剩几声嘶哑的残响。
解暑的西瓜是必不可少的,它们正被放在冰里,由一个大桶装着,只要靠近,就能感受到冰在释放着冷气。
圆桌边上摆放着十个座位,正中间的主位上放着用象牙雕刻而成的筷子,那是纪家祖传下来的。
在家族里,纪万德的县令只是个七品的芝麻官,可在潭县人眼里,那就是土皇帝,自古有话“皇权不下县”。
酉时三刻,纪家人按照身份从低到高依次落座,纪道平与其他还在府里的兄姐最先落座,接着是夫人文氏,最后才是纪县令。
纪县令已经快十天没回府里了,这些天他都在忙修水渠的事宜。
乐禧与其他仆人一样站在主子的身后,随时准备伺候主子。
饭前纪县令总是要说几句,以表对家人的关心,今天这个习惯也是必不可少的。
他最先把目光投向小儿子纪道平,今天刚回府,他就找纪道平的先生询问他平时的功课,先生的回复纪县令还是颇为满意的,他打算给这个小儿子一些奖励。
“小六,你的先生说你最近读书都很用功啊,背书的速度也变快了许多。”
纪县令不知道的是纪道平只要快些把书背完,就可以快些回院里,他跟乐禧待在一起,总能很快就开心起来。
“儿子谢过父亲。”
纪道平脸上没有表现高兴,可内心早已翻江倒海,父亲很少在学业上夸赞他的。
说完学业,纪县令就说起了婚亲,他的二女儿已经到了要说亲的年纪,也有许多人在他身边说过,只不过他对那些来提亲的都不满意,所以定亲一事就一直搁浅着。
倒是五儿子纪道泰的婚事他的心中已经有了人选,也正打算在这个晚宴上告诉大家。
纪县令对纪道泰的希望是极大的,他是几个儿子中读书最好的,在纪县令眼里纪道泰唯一的缺点就是妾生的,虽然他的亲生母亲早已去世,他也归在文氏名下,可是人的出生是不可能改变的。
“小五,夫人最近帮你找的成亲女子是否有看上的?”
这句话是试探,纪县想要看纪道泰有没有自己的想法,如果要让纪县令继续觉得纪道泰是最让他满意的儿子,那纪道泰就不能有选择,他必须要说没有。
“最近一直在书房,准备着明年的院试,还没时间看那些夫人给的画像。”
文氏的那些画像在刚送来,纪道泰就挑选过了,那些女子相貌大多都不如酒肆里的酒娘,仅有几个长得还可以的,奈何身份地位不够显赫。
纪道泰的回答让纪县令很是满意,“这院试对于你来说就是手到擒来,平日里也要注意劳逸结合,不可伤了身体。”
“谢父亲关心。”
纪道泰在纪县令面前都是恭敬、懂事的。
“我对你的亲事已经有了决定,明日早晨你到书房来,那时我再跟你说道说道。”
听见纪县令的话,纪道泰的心里可没有欢喜,文氏的话他还有拒绝的余地,可是父亲的话,他是永远都不能拒绝的,“商量”这两个字是不能出现在纪县令与纪道泰的相处当中的。
站在纪道泰身后的安管事暗暗的握紧了手中的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