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历史小说 > 飞将虎子 > 第十九章 请君入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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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羊肉汤的热气在冷空气中蒸腾,我刚要起身去盛汤,忽见沂山驿正门转出个青布衫下人。他腰间系着羊首纹绦带,衣摆却短了寸许,露出半截洗得发白的中衣——这等不合身的装束,竟然能出现在羊氏的宴席上,这羊氏不是泰山最大的士族么?

下人的目光扫过沂山驿前熙熙攘攘的人群,却在触及我和刘渊时突然停住。我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他在仔细盯着我背上的虓虎戟打量。他瞳孔微缩,嘴角扯出刻意的弧度,脚步却稳当得不像寻常仆役——确实没想到一个下人身上似乎还带着些功夫。

“二位贵客可是从兖州来?”他径直走到桌前,视线又在我腰间“鲍”字腰牌上停留片刻,“我家东主听闻新度亭侯的朋友到了,特在堂内备了席位。”话音未落,袖口拂过桌面,带起的风里混着一股淡淡的奇怪的味道——似乎是铁锈味,但是太短暂又无法确定。

刘渊突然拽了拽我衣角,用旁人不易察觉的细微动作冲我摇了摇头。我倒是奇怪刘渊似乎是在阻止我,但是我又想不通有何原因。腰牌既是鲍邵所赠,此刻便是最好的护身符。我跟着那下人走向内堂,即将跨进门槛时回头,见刘渊牙关紧咬,紧紧抿着的双唇变成一条细线,却终究猛地站起向我追来,袍角带翻了长凳。

堂内的烛火点得很亮,照得绘着云纹的梁柱纤毫毕现。二十余张梨木桌上铺着蜀锦桌布,上面摆着珍馐,围坐在各桌前的客人衣着锦绣,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感。我很难描述这种感觉,却也观察不出什么异样,只是感觉似乎哪里不配套。都说人靠衣装,但这些华服却总给我一种不应该穿在他们身上的撕裂感。

大厅中央略微高起的岛台上,身着淡绿色罗纱的年轻女子正在轻抚一柄古朴的长琴。我虽然不通音律,却也从中听出悠扬之感。若不是她旁边离香炉不远,这薄如蝉翼的罗纱哪能抵挡外面的寒冷。

琴旁的青铜香炉足有半人高,袅袅青烟中混着熟悉的檀香味。可这檀香却又比寻常浓烈一些,尾调中还掺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香甜。

“二位请上座。”下人掀开半幅屏风,露出靠墙的胡桃木桌,盘中鹿肉、鱼脍尚冒热气,还有一些我叫不上名字但看着应该味道很好的吃食。

我们两人落座后,刘渊盯着菜肴,喉结滚动:“想不到这堂内居然有此等山珍美味。”话到此处突然顿住,我顺着他的视线扫过周围客人——满桌珍馐前,竟无人动筷。刘渊转过头来看着我道:“恩公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我起初就有些奇怪的感觉,但是又说不出来到底哪里觉得不对劲。经刘渊这一提醒突然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问题还是出在这些人的着装和举止上:这些人的面部虽然都扑了粉,比寻常百姓白皙很多,但除了粉扑得不匀外,皮肤还是略微粗糙了一些,决计不像之前见过的那些门阀士族一般细皮嫩肉,而且他们只见也鲜少交流。这就对了,我心说怎么总觉这些衣服不配套呢,厅里的人缺少了那些自幼带出来的气质——纨绔的贵气。

我转过头去问刘渊:“泰山士族们的讲究这么多吗?为何没有人吃东西?”

刘渊也沉思片刻反问:“恩公有没有觉得这曲子不对?变徵之音多有杀伐……”

我不懂音律中这些东西,倒是让这香炉的甜味察觉出一点好奇。这是檀香搀着闹羊花粉的味道。听师父讲《本草》时提过,闹羊花粉少闻可以清神,闻得多了却会致幻,再增加点分量就可以让人昏厥,《药经》中也有记载,羊食其叶踯躅而死。此时的香气中虽然还远达不到致幻的量,但是羊家作为泰山第一大士族,怎么会在宴席间点这种香呢?

我又看向岛台上抚琴的女子,额角细微的汗珠似乎不是热的。

此时方才那下人端着一坛子酒冲我们走来,坛口封着朱红蜡印,坛身的红纸上用黑笔写着“杜康”二字。那下人走到桌旁撕开酒封,一股酒香瞬间飘荡开来,隐隐遮盖住香炉中的香气,一边帮我们斟酒一边说:“二位贵客可能有所不知,此酒可是曹司空最爱的酒,翻遍整个泰山地界,怕也是唯独羊氏这一份。这坛酒我便放在这里,二位大人可以敞开了喝,不必拘谨,不够还有。”那下人又带着一脸微笑缓缓退后,酒香肆意游荡在空中。

刘渊润了润嘴唇,薄薄的嘴唇却透露着渴望的红色,“恩公可要尝尝?”一边说着一边要把酒盏递向嘴边。

我伸手一把拦住刘渊问他:“你可曾喝过杜康?”说着我也端起酒盏,凑到鼻子前仔细地闻,里面好像隐隐带着点生乌头的味道。

刘渊摇摇头:“这等好酒岂是我等能喝到的?想当初我在长……”话说一半刘渊突然顿了顿,脸上表情略微一变,“在长社游学时,倒是听说过此等美酒。”

我没在意刘渊表情的变化,只是对着刘渊轻轻摇摇头:“这酒里有生乌头的味道,师父曾告诉我,华神医的麻沸散,主要便是用的这生乌头。”

刘渊的脸上也露出了错愕地神色,接着又环顾四周道:“这些人,不像是来赴宴的。”

我没答话,用筷子逐个夹起桌上的吃食,挨个凑到鼻子前仔细地闻着,一边闻一边对刘渊说:“我先吃,我吃完没问题的你再吃。”

刘渊扭过头来呆呆地盯着我,脸上的表情不断地发生着细微的变化,半晌嘴里才蹦出来两个字:“好的。”

我仔细地辨别着食物的味道,菜肴都很正常,却终于在栗米饼上闻到曼陀罗花粉那独有的气味。虽然这气味被栗米香遮了大半,但是了解这气味的一定不会分辨错。我用眼神示意刘渊这栗米饼不要吃,心里却明白这一切不对劲。如果说之前的情况都是巧合,那这曼陀罗花粉定然是蓄谋而为。《药经》中有明确记载,这东西只有一个作用,少食狂浪,多食定然昏迷不醒。

我仔细回想这几天的情形,脑海中闪过唱榜兵丁看见我时眼神突然的变化,似乎惊觉而变得小心;守城兵丁谄媚笑容中那一抹不易察觉的凉意,还有刚才那下人脸上刻意的微笑以及不合身的装扮。

这是一个局,但是环顾四周,周围这些服饰华贵的“贵客”们那些奇怪的不配套感终于都能解释清楚了,他们来到这里都是为了完成这个局。这个局定然不是为刘渊设的,那么这个局的主角现在就只剩下我一个人。

想到这里,我轻声对刘渊说:“我敢打赌,刚刚那个下人一会儿要给我们上茶了。”

话音刚落,便见那下人擎着茶壶过来道:“两位贵客,想必是酒水不合口味,今天二位真有口福,可以尝尝羊家不轻易示人的陈年好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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