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广志的吉普车卷着烟尘消失在村口，方家屯的老仓库院子里却像是被点了一把火，热情高涨。
王大柱咧着嘴，还在回味刚才刘主任急吼吼的样子，觉得浑身都是劲儿。
尤其是王大柱宣布每人多发五块钱奖金后，几个妇女的热情一下子就被点燃了，手上沾着猪油，脸上却笑开了花。
五块钱！在那个时候，相当于一个壮劳力好几天辛辛苦苦干农活挣的工分了！
“都麻利点！猪肉给咱切成条，肥瘦要分开，远哥说了，午餐肉的肥瘦得按三七来，一点不能含糊！”
王大柱扯着他那破锣嗓子，在院子里来回奔走，脑门上渗着汗珠，袖子高高挽起，露出古铜色的粗壮胳膊。
他现在对方远是彻底服了，远哥说啥，他就干啥，指哪打哪。
李秀云和其他几位临时招来的妇女，都是村里干活的能手。此时，她们围着几张临时拼接的案板，手里菜刀上下翻飞，“咚咚咚”的切肉声响成一片。
猪肉被迅速分解，肥肉和瘦肉分放整齐。
新砌的灶台旁，大铁锅里的水汽“咕嘟咕嘟”地往上冒，浓郁的肉香混合着各种香料的独特气味，飘满了整个院子。
方远站在熏烤房门口，望着里面挂满的红肠。
熏烤的火候最为关键，稍有偏差，颜色和味道就会相差甚远。他不时走进熏烤房调整木柴，或查看红肠的成色。
接下来的几天，方家屯的这个院子彻底成了热火朝天的战场。
天刚蒙蒙亮，熏烤房的青烟就袅袅升起，直到半夜，院子里还亮着灯，人影来回晃动。
王大柱带着几个临时找来的年轻小伙，负责杀猪、剔骨、绞肉这些力气活儿，个个累得汗珠直往下掉，但一想到那五块钱的奖金，还有跟着方远干活顿顿能吃到肉，就觉得这力气花得值。
李秀云带着几个手脚麻利的妇女，负责灌肠、煮制和照看熏烤的火候。
方远拿起那张“个体工商户营业执照（申请回执）”，指尖轻轻摩挲着纸面。
“名不正，则言不顺啊。”他低声自语。
如今供销社的柜台上，虽然也打着“方家屯特产”的名头，但终究是笼统的称呼。
他听村里人闲聊时说过，县城里不少人去供销社买肠，都会特意问一句：“这是不是方家屯方远做的那种？”
更多的人，已经直接喊出了“方家红肠”、“方家肉肠”。
“方家……”方远拿起桌上的铅笔，在一张空白的纸上，重重地写下了这两个字。
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号，一面旗帜，必须尽快立起来。
他要做的是产品，更是品牌。
这个年代，多数人只认东西好不好，实不实在，对“牌子”还没什么概念。
但方远不同，他脑子里装着未来几十年的商业认知，深知一个响亮的名号意味着什么。
那将是他的产品走出方家屯，走向更广阔天地的第一步。
他一边琢磨，一边在纸上勾勒着，一个麦穗环绕的“方”字，一个简化的灶台图案，不成形，但思路在涌动。
就在这时，门口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
“远哥，你在忙吗？”是林舒雅的声音，带着一丝询问。
“舒雅啊，快进来。”方远应道。
林舒雅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笔记本，脸上带着些许平日少见的郑重。
她走到桌边，看着方远纸上的涂鸦，眼神闪了闪，却没立刻开口问。
“远哥，我……我想跟你说说咱们这院子里的事。”她抿了抿嘴，似乎在组织语言。
“坐下说。”方远指了指旁边的一条板凳。
林舒雅坐下，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远哥，这几天人越来越多，活计也越来越杂。我觉得，咱们不能老是这么将就下去。”
她翻开笔记本，上面用娟秀的字迹记着一些东西。
“你看，现在谁负责哪一块，有时候会乱。原料进来，成品出去，数倒是记着，可没个统一的章程。特别是卫生，咱们这是做吃食的，这个要是出了纰漏，那可是大事。”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还有工钱怎么算，干得好的怎么奖，出了错的怎么罚，都得有个明明白白的规矩。现在大家伙儿都听你的，干劲也足，可日子长了，人心容易散。人管人，累死人，不如用规矩管人。”
方远静静地听着，眼中露出几分讶异和赞赏。
他没想到，这个平日里文静不多话的姑娘，心里却装着这么多事，看得这么透彻。
这些问题，他不是没想过，只是被接二连三的订单和刘广志的催货给暂时压在了脑后。
“舒雅，你说得太对了！”方远一拍大腿，由衷地说道，“我这几天光顾着琢磨产量和怎么应付刘主任了，这些细致的活儿，还真没你考虑得周全。”
他把手里的纸推过去，“你看看，我瞎琢磨了几个名儿，想给咱们这摊子起个正式的名号，你帮我参谋参谋。”
林舒雅认真地看着纸上的字和图案，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思索着。
方远继续说道：“至于你说的那些规章制度，我完全赞成！舒雅，这事儿，我交给你来办，你先草拟一个章程出来，咱们再一起合计合计。需要啥，只管开口。”
林舒雅脸上微微泛红，既有些激动，又有些忐忑：“远哥，你信得过我？”
“我咋信不过你？”方远笑道，“你比我心细，又有文化，这事儿交给你，我放心。咱们这摊子，以后还得靠你这大管家呢！”
林舒雅用力地点点头，眼神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远哥，我一定尽力！”
她看着方远，又看了看纸上那几个名字，轻声说道：“远哥，我觉得，就叫‘方氏’挺好。简单，好记，也点明了这是你方家的手艺。‘方氏食品’，一听就明白是做啥的。”
方远咀嚼着这几个字，“方氏食品……”他点了点头，“行！就叫‘方氏食品’！商标的话，我再琢磨琢磨，弄个简单又好认的。”
就在“方氏食品”这个名字在方家屯这个小院里初步定下来的时候。
这批货终于如期交付，县供销社再一次引发抢购热潮。
方远和他的红肠、午餐肉，已经在十里八乡，乃至永安县城以及周边县市，成了一个小小的传奇。
人们茶余饭后谈论起他，总会带着几分羡慕和佩服。
一个不到二十岁的毛头小子，愣是凭着手艺和脑子，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闯出了一片天，让城里人都上赶着要他的货。
不少人家里，要是能买到几斤“方家红肠”，那都是待客的硬菜。
谁家孩子要是能吃上一片夹着“方家午餐肉”的馒头，能跟小伙伴们炫耀好几天。
方远，俨然成了勤劳致富、敢想敢干的一个活生生的榜样。
方家屯这个原本默默无闻的小村子，也因为方远和他的肉肠，渐渐地在周边有了些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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