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方远家的红肠和午餐肉在县供销社上了柜台，就像往滚油里倒了一瓢凉水，一下子就炸开了锅。
头一天，还有人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买上半斤一斤的。第二天，柜台前就排起了小队。到了第三天，队伍排出去老远，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抢购什么不要钱的物件呢。
“同志，红肠还有没有？”
“午餐肉给俺来两斤，孩子都馋哭了！”
“听说你们这儿有种肉肠，比国营厂的还好吃？”
柜台里的售货员忙得脚不沾地，头不抬眼地回答：“没了没了，明儿赶早！”
这红肠，颜色红亮，不像别家厂子做出来的那么干硬，咬一口下去，油汪汪的，肉香混着点恰到好处的蒜香，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特殊香味，勾得人肚子里的馋虫直叫唤。
午餐肉更是实在，肥瘦三七开，切片煎一下，边上带着焦香，中间是嫩弹的肉，夹在刚出锅的馒头里，那滋味，谁吃谁迷糊。
刘广志坐在办公室里，听着手下汇报销售情况，眉头先是舒展，随后又紧紧拧了起来。
这叫什么事儿？幸福的烦恼！原本担心方远那小子定价高，东西卖不出去，谁承想，根本不够卖！这才几天功夫，第一批货的影子都快看不见了。
“刘主任，您看这……方家屯那边的货，啥时候能再送一批过来？顾客天天问，我这嗓子都快喊哑了。”负责肉食柜组的王组长苦着脸说。
刘广志端起搪瓷缸子喝了口浓茶，手指头在报纸上点了点：“我能不知道吗？我已经给方远打过电话催了，他说正在加紧做，保证质量。”
话是这么说，可刘广志心里也打鼓。这方远，年纪不大，谱倒不小。
电话里跟他客客气气，就是不松口说个准日子，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刘主任，慢工出细活，这肉的腌制、熏烤，一步都不能省，不然味道就差了。砸了您的招牌，也砸了我的锅不是？”
说得刘广志一点脾气都没有。他还真怕这小子为了赶工，把好好的东西给做瞎了。
这红肠和午餐肉，如今可是他们供销社的拳头产品，连带着其他不好卖的货都跟着卖了不少。
红肠的口碑，像长了翅膀似的。没过多久，不光是县里，连隔壁几个县市的供销社都知道了，永安县供销社有一种特别好吃的红肠和午餐肉，是乡下一个体户做的。
有那关系活络的，已经托人找到刘广志，旁敲侧击地问能不能匀点货过去。
这不，刘广志的办公室电话又响了，他一看来电号码，是地区供销公司的。
“喂，老周啊……哎，你好你好……什么？你们也听说了？红肠，午餐肉……是是是，味道确实不错……调货？哎哟，老周，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我自己这儿都嗷嗷待哺呢！真没富余的……”
挂了电话，刘广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额头上见了汗。
地区供销都来要货了，这事儿闹的！手里的订单越积越多，供货压力山大。
他原先想着，方远一个小年轻，弄那么几百斤肉就顶天了，哪知道这市场跟无底洞似的，多少都能吞下。
不行，等不了了！
刘广志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小张，去，把社里那辆吉普车给我发动好！我去趟方家屯！”
吉普车一路颠簸，扬起漫天尘土，开到方家屯村口的时候，引来了不少村民围观。这年头，小轿车可是稀奇品。
“刘主任？您怎么亲自来了？”方远正在村仓库改造的院子里指挥王大柱他们几个妇女干活，闻声迎了出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
院子里，几个大铁锅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肉香味。新砌的熏烤房那边，也飘出阵阵熏燎的香气。
李秀云和另外几个被招来帮忙的妇女都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这位“大领导”。
“我能不来吗？方远同志！”刘广志从车上下来，抹了把头上的汗，语气里带着点夸张的抱怨。
“我那供销社都快被来买红肠的顾客给踏平了！你倒是给我句准话，下一批货，到底什么时候能好？有多少我要多少！”
王大柱在一旁听得咧着大嘴直乐，腰杆都挺直了不少。看，还是远哥厉害，让城里大主任都亲自跑来村里要货！
方远引着刘广志往临时搭建的“办公室”——一间还算干净的房间走，闻言苦笑道：
“刘主任，您这可是给我出难题了。您看我这儿，人手就这么几个，场地也就这么大点儿。不是我不想多做，实在是……这手艺活儿，急不来啊。”
他指了指院子里忙碌的景象：
“您瞧瞧，从杀猪、剔肉、绞肉、灌肠，到腌制、熏烤、熬煮，每一道工序都得盯紧了。
我娘，还有这几位婶子大娘，都是好手，可毕竟不是机器。
这要是图快，万一哪个环节出了岔子，味道不对，或者分量不足，我怎么跟您交代？
我这刚开头，可不敢砸了自己的牌子。”
刘广志听他这么一说，心里的火气倒是消了一半。他也是懂生产的，知道这个道理。好东西，确实磨人。
他往院子里那些半成品看了看，油光水滑的红肠，码得整整齐齐的午餐肉胚，心里更是痒痒。
“我不管你那些，”刘广志往椅子上一坐，摆了摆手，带着点不容商量的口气。
“下一批，六百斤红肠，六百斤午餐肉，五天！五天之内，必须给我送到！要是能提前，价钱方面，咱们还可以再商量商量，每斤再提个一两毛钱，怎么样？”
方远心里一盘算，五天时间，加把劲，再加加班，应该来得及。至于提价，那是意外之喜。
但他脸上却丝毫没露出来，反而皱起了眉头，面露难色：“刘主任，这……五天一千二百斤，我尽力。但是再多，真就……”
“行了行了，就这么定了！”刘广志打断他，“你小子，别跟我藏着掖着。我知道你肯定有办法。”他话锋一转，从随身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张纸，“对了，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方远接过那张纸，只见上面印着“个体工商户营业执照（申请回执）”的字样。
“这是……”
刘广志得意地笑了笑：“我托了工商局的老同学，帮你问了。你那个体工商户的营业执照，手续基本上都差不多了，估计用不了几天就能正式批下来。到时候，你就是名正言顺的个体户，可以正大光明地扩大经营了！”
这的确是个大好消息！有了营业执照，就相当于有了官方的“护身符”，以后再想扩大生产，或者搞点别的什么，底气就足多了。不像现在，总有点偷偷摸摸的感觉。
方远脸上露出了真诚的笑容：“刘主任，这可真是太谢谢您了！您这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谢什么！咱们现在是互相帮忙。”刘广志摆摆手，“你给我供好货，让我有东西卖，能完成上面的任务，我就谢天谢地了。执照下来，你小子可得把产量给我提上去！别一天到晚就这么点东西，塞牙缝都不够！”
方远心里暗笑，嘴上却连连“诉苦”。
“刘主任，您是不知道啊，这做吃的，最要紧的就是干净卫生，还有就是口味稳定。
我这院子，您也看到了，临时收拾出来的，条件还是简陋。
工人，也都是新手，我得手把手地教，盯着每一个步骤。
生怕哪儿出了纰漏，影响了供销社的声誉，也砸了我自己的饭碗。”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您也知道，这猪肉的来源也是个大问题。不是说有钱就能买到合心意的肉。肥瘦得搭配好，肉质也得新鲜。不然做出来的东西，口感差一点，那都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为了保证质量，我每天都得亲自去挑肉，这精力就耗费不少。”
刘广志听着方远一条条地摆困难，心里也明白，这小子是在跟他诉苦呢。但他还就吃这一套，因为方远说的也确实是实情。做食品的，质量是生命线，马虎不得。
“行了行了，你的难处我知道。”刘广志站起身，在屋里踱了两步，“产量的事，慢慢来，我不逼你太紧。但是这质量，你可得给我盯死了！只要东西好，价钱高点，顾客也认！要是哪天味道变了，或者出了什么岔子，我老刘第一个不答应！”
方远立刻正色道：“刘主任您放心，做生意跟做人一样，得讲良心。从我手里出去的货，我肯定负责到底。”
刘广志点点头，对方远的这个态度还算满意。他这次来，催货是主要目的，现在目的达到了，还捎带卖了个人情，心里也舒坦了不少。
“那行，我就先回去了。四天后，我等你的好消息。记住，有多少我要多少！要是能多做出来点，尽管往我那儿送！”刘广志临走前，又着重强调了一遍。
“一定一定，刘主任慢走！”方远把刘广志送到吉普车旁。
看着吉普车突突突地冒着烟开远了，王大柱才凑过来，一脸兴奋：“远哥，这刘主任可真急眼了！六百斤红肠，六百斤午餐肉！乖乖。”
方远拍了拍他的肩膀，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柱子，好日子还在后头呢。这只是个开始。”
他心里清楚，刘广志越是着急，他就越能掌握主动权。供不应求的局面，对他来说，是最大的利好。
“远哥，那咱还真就五天交货啊？”王大柱有点担心，毕竟这数量比上次翻了一倍不止。
方远望向院子里忙碌的身影，眼神坚定：“能！加班加点，也得给我赶出来！柱子，你去跟李婶她们说一声，这几天辛苦大家了，等这批货交了，我给大家伙儿发奖金，每人多给五块钱！”
“好嘞！”王大柱一听有奖金，眼睛都亮了，撒腿就往院里跑去传达好消息。一时间，院子里干活的劲头更足了。
方远则转身回了那间简陋的“办公室”，拿起笔，开始在纸上写写画画。
场地、人手、原料、工艺流程……每一个环节都需要他仔细琢磨，如何能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最大限度地提高效率。
刘广志带来了营业执照的消息，更是让他开始思考更长远的事情。一个小小的院子，几口大锅，显然已经跟不上市场行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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