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次土法灌肠、熏烤的试验摸索出了点门道，方远和王大柱就更忙了。
白天除了雷打不动地伺候那几头宝贝小猪崽，还得抽空在后院那临时搭起来的小棚子里折腾。
烟熏火燎的，天天弄得跟灶王爷下凡似的。
李秀云瞅着心疼，也搭手，帮忙洗洗涮涮，切肉烧火。
可即便这样，方远还是觉得人手差得厉害，跟拉不开栓的磨似的，使不上全劲儿。
这天喂完猪，擦了把汗，看着院子里帮着晒干菜的小满和小荷，方远心里又盘算开了。
小满都十好几了，小荷也十一岁，搁城里，这都是坐在教室里念书的年纪。
村里倒是有个小学，可家里穷，加上前些年那乱糟糟的光景，耽误了不少孩子。
方远想着，这俩孩子不能再当睁眼瞎了，哪怕晚点，能认几个字，学点算术，将来也比睁眼瞎强。
他自己脑子里东西再多，也得有人能帮衬着不是？
心里有了计较，方远揣了包皱巴巴的大生产香烟，抽空就往村大队部去了。
赵建国，赵支书，正戴着老花镜看报纸。听见脚步声，抬了抬眼皮。
“赵叔，忙着呐？”方远笑呵呵地递上烟。
赵建国“嗯”了一声，接过烟别在耳朵上，没点。
“啥事啊，方家小子？”
他对这方远，印象是越来越复杂。原先以为是个不着调的，没想到养猪还真让他做出点名堂。
“赵叔，想麻烦您个事儿。”方远搓了搓手，
“家里小满和小荷，都过了念书的年纪了，我想着，让他们去村小学插个班，多少认几个字，您看……”
赵建国放下报纸，手指头在桌上敲了敲：“这事儿啊……是好事。明儿我跟王老师说一声。能不能跟上，就看他们自己了。”
赵建国又多看了方远一眼，点点头：“这年头，愿意主动送孩子上学的，不多。”
“哎，谢谢赵叔！”方远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从大队部出来没两天，赵建国自个儿找上门来了。
方远正跟王大柱在后院小声合计着改进熏炉的事儿，就听见院门“吱呀”一声，李秀云在屋里喊：“大柱，远子，赵支书来了！”
两人赶紧迎出去。赵建国背着手，穿着那件半旧的中山装，面色如常，眼神却带着点审视的意味儿，在院子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那简陋的熏烤棚子上。
“赵叔，快屋里坐！”方远热情地招呼。
“不了，就在这儿吧。”赵建国摆摆手，开门见山：“我听说，你家最近捣鼓出啥好吃的了？村里都有人闻着味儿了。”
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你小子养猪那两下子，我瞅着还行。这回又弄啥红肠了？”
方远心里门儿清，赵支书这是来“考察”了。
他也不藏着掖着，嘿嘿一笑：“赵叔您消息真灵通。刚琢磨出来的，您给尝尝，提提意见？”
说着，就让李秀云把早上刚做好的红肠和肉肠切了一小盘端出来。
那红肠颜色红亮，带着果木熏烤的特殊香气；肉肠则是肉香浓郁，切开的断面上能看到实实在在的肉粒。
这玩意儿，别说在这缺油少肉的年头，就是搁后世，那也是硬菜。
赵建国起初也就是随便看了一眼，当方远把盘子递到他跟前，那股子混合着蒜香、肉香和独特熏烤味的香气“嗖”地一下钻进鼻孔，他喉结忍不住上下动了动。
他拿起一截深红色的红肠，先是闻了闻，眉头不自觉地挑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然后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
这一口下去，赵建国眼睛猛地瞪圆了！
那是一种他这辈子都没尝过的味道！
紧实弹牙的口感，浓郁的肉香里夹杂着恰到好处的咸鲜，还有一丝丝若有若无的甜和独特的香料味儿，尤其是那股子熏烤的焦香，简直绝了！
他咀嚼的动作越来越快，一块红肠很快就下了肚。接着，他又迫不及待地拿起一截肉肠。
这个口感又不一样，更软糯一些，但肉味更纯粹，香得人直迷糊。
方远和王大柱就这么看着支书，一口接一口，腮帮子鼓鼓囊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是不停地点头，那脑袋点得跟捣蒜似的。
李秀云在旁边看着，也忍不住想笑，又有点紧张。
一小盘肉肠很快见了底。赵建国咂摸咂摸嘴，意犹未尽地哈出一口气，那口气里都带着肉香。
他看着空盘子，好半晌才缓过神来，脸上那种惊叹和满足感还没完全褪去。
“这……这是你做的？”赵建国抬起头，看着方远，眼神复杂，有震惊，有疑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嗯，瞎琢磨的。”方远谦虚道。
赵建国深吸一口气，脸上的表情慢慢收敛，恢复了村支书特有的那种严肃和冷静。
他用手指了指空盘子，沉声道：“方远啊，这东西，确实是好东西！我活了大半辈子，都没吃过这么香的肉！”
方远心里一喜，刚想说话，却被赵建国抬手打断了。
“但是！”赵建国语气一转，变得格外严肃，
“这东西，你要是自个儿在家里做，偷偷摸摸地拿到外面去卖，量小了还好说，要是量大了，那可是要犯错误的！知道不？‘
投机倒把’的帽子，可不是闹着玩的！政策上，现在还不允许这么干！”
这话一出，院子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李秀云的脸都有些白了。王大柱也愣愣地看着支书，不知道该说啥。
方远心里却是一动。支书这话，听着是警告，但细品品，似乎还有别的意思。
他要是真想一棍子打死，就不会先肯定这东西好了。
果然，赵建国看着方远，话锋又是一转：“不过嘛，这么好的东西，要是就这么埋没了，也实在可惜。”
他沉吟了一下，似乎在做什么决定，然后一拍大腿：“这样，方远，我给你指条明路。你想卖这个，就得走正规渠道。咱们县里，不是有供销社吗？那是国营单位！你要是能把这东西卖给供销社，那就是正大光明的！”
“供销社？”方远眼睛一亮。
“对！供销社！”赵建国点点头，语气也变得热切起来，“你这东西要是真行，供销社肯定乐意收！”
他顿了顿，看着方远，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
“你要是信得过我，我豁出这张老脸，给你写封介绍信，你去县供销社找找门路。能不能成，就看你自个儿的本事和你这东西的真材实料了！”
方远听完，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这可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啊！他正愁着怎么打开销路，怎么名正言顺地把生意做起来，赵支书这番话，简直就是雪中送炭！
方远往前一步，深深鞠了一躬。
赵建国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带着几分长辈的欣慰：“我也是看着这东西确实好，不想糟蹋了。再说了，你要是真能靠这个给村里找出一条新路子，让大伙儿都能跟着沾点光，那我这个当支书的，脸上也有光彩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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