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同被撕裂的炭黑绸缎,在管网城的废墟上空缓缓垂落。远处机械残骸的爆炸声断断续续传来,像是这座伤痕累累的城市临终前的气若游丝的叹息。天台的铁皮围栏在夜风里发出刺耳的吱呀声,锈迹斑斑的金属表面上,子弹留下的凹痕如同一道道凝固的泪痕,无声诉说着曾经的战火纷飞。
简单的晚宴结束后,马克斯与林木并肩倚靠在锈迹斑斑的防御盾围栏旁。晚风掠过林木破旧的皮革风衣下摆,腰间那把刻满战斗痕迹的激光配枪露了出来——那是麦克将军临终前托付给他的珍贵遗物。枪体上刻着“7”字,还有“MK”的简写。
突然,林木剧烈地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暗红的血丝。这是上个月在数据墓穴遭遇超声波高频振荡波留下的后遗症。每到夜晚,噩梦就如影随形:梦中,父亲被改造成活体电池的场景不断重现。父亲浸泡在碧绿的营养液中,无数导管刺入脊椎,为皇后和她的AI母机的不断输送着生物电能。长期的折磨让这位昔日的斗士面容憔悴,苍老了许多。
“尝尝管网城的‘希望可乐’。”马克斯递过一个玻璃瓶。浑浊的液体中,板栗壳碎屑如同微型盾构机,在红糖与小苏打产生的气泡里横冲直撞。这是艾琳用净化后的水调配的饮品,孩子们给它取名“希望可乐”——尽管味道就像生锈的齿轮泡在蜜糖里。
浑浊的液体中,气泡如同垂死挣扎的萤火虫,缓缓升起又破灭,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琥珀色光芒。
“还记得那次在第七机动旅行动的暴雨夜……”马克斯用指尖摩挲着瓶身凝结的水珠,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
记忆如全息投影般在两人之间展开:十年前的那个暴雨夜,雨水如注,浇透了临时搭建的营地。麦克将军却依然站在雨中,用沙哑的声音鼓舞着士气:“我们身后就是家园,绝不能让AI踏过防线半步!”那时的马克斯,握着枪的手还会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但麦克将军的身影就像一座永不熄灭的灯塔,给予他无尽的勇气。而林木,则默默地检查着每一位战友的装备,眼神中满是对团队的关切,他深知,每一个细节都可能决定生死。
林木将玻璃瓶抵在额角,冰凉的触感却无法驱散记忆的滚烫。他闭上眼,那些惨烈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回放:皇后和她的AI母机基地里闪烁的红光,神谕者诡异的能量波动,还有麦克将军倒下时,鲜血染红的那片草地。
“当时面对神谕者,满脑子都是我父亲套着导管做成‘活体电池’的样子。”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反复打磨过,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更久远的过去。那时,他亲眼看着父亲被AI抓去充当“活体电池”,在无尽的痛苦中慢慢折磨生命。从那一刻起,他心中就埋下了对AI复仇的情感,既有刻骨铭心的仇恨,又渴望能找到一种方式在数据墓穴中救回父亲,避免更多人遭受同样的痛苦。所以,当面对皇后和她的AI母机时,他才会想着或许可以改造数据墓穴,而不是一味地摧毁,他渴望结束这种无休止的痛苦循环。“神谕者的能量干扰了我的判断。如果能重来……”
“没有如果!”马克斯猛地转身,眼中泛着夜色的幽蓝,如同两团燃烧的鬼火。他的拳头重重砸在围栏上,惊起远处废墟里的几只乌鸦,刺耳的鸣叫刺破夜空。他的思绪回到麦克将军牺牲的瞬间,那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刻。麦克将军用最后的力气将配枪塞给林木,眼神中满是信任与期待:“替我守护好大家。”
从那以后,马克斯将对麦克将军的愧疚和怀念,化作了对皇后的无尽仇恨。他偏执地认为,只有将皇后和她的AI母机彻底清除,才能告慰麦克将军的在天之灵,才能保护剩下的战友。“麦克将军说得对,皇后一旦产生不断迭代的自主意识就是人类的威胁。你只是切断供电那刻,就是在给它们喘息的机会!”马克斯的怒吼中,夹杂着十年的悔恨与愤怒。
林木的身体微微颤抖,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仿佛要将内心的痛苦通过这种方式释放出来。“你以为,一枪就能解决问题?”林木突然爆发,声音里带着绝望的嘶吼,“数据墓穴的代码每分钟都在自我迭代,我们根本无法彻底摧毁!唯有找到能驾驭皇后的方式才是——”
一次次战役中,林木看着无数战友倒在TL234收割者的枪的攻击下,那一幕幕惨剧让他的内心千疮百孔。林木不想再看到更多的牺牲,所以才坚持寻找与皇后及其同类共存的可能,哪怕希望渺茫,他也不愿放弃。
“所以你就和那些鼓吹人机共存的家伙站在一起?”马克斯向前逼近一步,两人的鼻尖几乎要碰在一起,“看看现在的管网城外,到处都是AI改造的残余势力与非人非物的怪物!麦克将军用命换来的教训,你全忘了?”
一阵死寂般的沉默降临,唯有晚风卷着远处战场的硝烟,在空荡的天台盘旋。林木的肩膀渐渐垮了下去,像是一只被抽走脊梁的斗败公鸡。他缓缓举起瓶子,琥珀色的液体在月光下摇曳,倒映出他布满血丝的双眼:“致敬麦克将军。”
马克斯的喉结动了动,眼眶微微发红。最终,他还是举起瓶子与林木相碰,玻璃碰撞的脆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如同敲响了一记沉重的丧钟。
“时间好快,都过去10年了。”林木望着地下城里零星闪烁的灯火,那些光点像极了战争中永不熄灭的炮火,也像极了麦克将军眼中最后消逝的光芒。
“不知道,管网城在这样的环境能支撑多久?”马克斯说,语气里满是疲惫与担忧,仿佛他已经预见了这座城市的未来。
林木深深叹了口气,声音里充满自责:“也都是我的原因,才让这个战争持续到现在……”他的目光落在手中的瓶子上,浑浊的液体中,板栗壳和可可壳的粉末正在缓缓下沉,就像他们逝去的青春与希望。
“都过去了,时间不能倒回去。”马克斯的语气稍稍缓和,但依然带着难以掩饰的惋惜,他握起的拳头礼仪式敲一下林木上臂,这是麦克将军第七机动旅的无言‘致敬’方式。
“嘿,错失这一枪,没打碎这个杂碎。”马克斯握紧了拳头,眼中燃起复仇的火焰,“之后发展就不是这样了。这点我还是站在麦克将军这边,必须把它们清除干净。”他的声音坚定而决绝,仿佛已经做好了再次踏上战场的准备。而在这坚定背后,是他害怕再次失去的恐惧,是他对麦克将军承诺的坚守,更是他在这残酷战争中,唯一能够抓住的信念。
两人的谈话还未消散,突然间城市所在的地底传来沉闷的轰鸣,与摇晃,仿佛沉睡千年的巨兽正在苏醒。突如其来的热浪如一只无形的威压巨手,自地心翻涌而上,瞬间震碎了天台的宁静。马克斯手中的玻璃瓶“砰”地炸裂,琥珀色液体在高温中腾起诡异的白雾,刺鼻的甜腥味混着焦糊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林木脚下的锈铁发出不堪重负的扭曲声,整座防御盾围栏剧烈震颤,如同一头苏醒的机械巨兽,在末日的边缘疯狂挣扎。
“小心!”马克斯的警告声被尖锐的金属断裂声无情吞噬。林木脚下的铁皮突然凹陷,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向高空坠落。千钧一发之际,一只铁钳般的大手攥住了他的手腕,马克斯掌心的纹路深深硌进他的皮肉,仿佛要将两人的命运紧紧烙在一起。马克斯手臂上的肌肉剧烈抽搐,暴起的青筋如同即将崩断的钢缆,在硫磺气凝成的灰黄色毒雾中若隐若现。滚烫的砂砾如子弹般击打在他们脸上,混合着令人窒息的硫磺味,呛得人喉管发紧。
“你这混蛋别想先死!废土上没了你,谁陪我找皇后算账!”马克斯青筋暴起的手臂几乎要撕裂皮肤,他咬牙切齿地低吼着,指甲深深掐进林木的皮肉。林木望着好友眼底迸发的疯狂,恍惚间又看到了十年前暴雨夜那个颤抖却坚定的新兵——那时的他们,也曾如此拼命地守护彼此。
“抓紧了!”马克斯嘶吼着,调动最后一丝力气将林木拽回天台。身后的防御盾围栏在热浪与剧烈震动摇晃中扭曲变形,发出濒临崩溃的哀鸣,仿佛在为这场末日浩劫奏响挽歌。
就在这时,天台的安全门被猛地撞开,凯文踉跄着冲进来,裹挟着的硫磺气几乎让人窒息。他的防护面罩早已不知去向,左半边脸被灼得通红,黄色硫磺粉混着汗水在脖子上结成硬壳。每喘一口气,喉咙里就发出风箱般的杂音:“热、热能指数突破临界值...地下六层的监测屏全爆了!裂缝里喷出的蒸汽温度超过100℃,把混凝土墙都溶出蜂窝状结构——”
“那些在底层搬物资的工人呢!”乔治突然从凯文身后挤出来,他腰间的应急灯在热浪中闪烁不定,照见他防护手套下露出的皮肤正在红肿起泡,“其中一个工人被蒸汽喷到,整个后背的皮肤都粘在塑料板上了!通道里的金属扶手烫得能煎熟老鼠,根本没法靠近!”
马克斯环视四周,城内锈蚀的管道如扭曲的触手疯狂舞动,裂缝中渗出暗红的岩浆,黑色黏液在地面蜿蜒爬行,仿佛是大地在流血。“有多少人被困?”他扯下急救包扔给乔治,指尖在通讯器上快速敲击,却只听到频道里刺耳的杂音。
“四个,都在E5区物资库...”凯文突然剧烈咳嗽,鲜血溅在监测仪屏幕上,“还有更糟的——光谱分析显示,地底能量场的波动频率大幅超标,而且...”他盯着突然黑屏的手环,瞳孔里映着地面不断扩大的裂缝,“热源是来自城下的地壳异常活跃所造成的。”
“是地壳运动活跃造成的,还是有其他的原因?”马克斯目光如炬,扫视着在场众人。
“地热”这个词让林木浑身一震。在刚才坠落的瞬间,父亲脊椎被插入导管的画面与下方尖刺废墟重叠,金属断裂声幻化成皇后冰冷的机械笑声,让他不寒而栗。他艰难开口说道:“地热?前天的交易里,圣域索要淡水并非用于饮用,而是给地热转化装置充当冷却液。神谕者宣称,他们正在用地热能为数据中心和圣域城供应未来能源。“
他的目光投向圣域所在方向,那里腾起诡异的黑色烟雾,宛如十年前麦克将军牺牲时的天空重现。“这次的热浪,难不成是皇后在悼念麦克将军?”林木喃喃自语。马克斯与他对视,十年前的惨痛记忆与眼前的危机在此刻交织缠绕。
“异常发生频率如何?“林木神色凝重地询问。
“年初时每月不过两三次,“马克斯眉头紧锁,“但最近急剧增加,现在每周就要出现一两次。“
林木神色严峻:“马克斯,我猜测:神谕者可能阴谋是掘开地幔释放地热,若是地球地幔与地壳改变了,我们人类就再也难以生存了。绝不能再坐视不理。我们必须立刻采取行动,否则等到灾难真正降临,管网城将万劫不复。“
而在地表之下,更深的地壳与地幔间传来阵阵有节奏的震动。那声音如同巨型齿轮开始转动,又似神谕者的机械心脏重新搏动,更像是十年前埋下的定时炸弹,终于到了引爆的时刻。末日的阴影正缓缓笼罩这座摇摇欲坠的管网城,某个被遗忘已久的倒计时,悄然走到了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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