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官满意点头:“可曾背过李太白的诗?”
这题可难倒了王少爷,好在他想了半天,在旁边的一炷香燃完之前,总算想了出来:“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考官又了几个问题,王少爷便算过关。
接下来,就到了林明远。
看着林明远拈笔写字,所有人都为他捏了把汗。
可是从第一笔落下开始,考官的眉头就轻轻一皱,随即眼神变得有些漫不经心起来。
若不是出于礼貌,他定然已经喊下一位了。
林明远不仅字写的丑,速度还快,因此写得不免潦草。
连他背后的那小公子都听见了自家护卫的嘘声,不禁看向前方,却只看到那穿着布衣的背影。
眼前的布是最差劲的那种布,小公子在家中甚至都没有见过,因为哪怕是下人拿来擦脚的布料,都比它强!
而王少爷竟倒转回来,探头在林明远身边一瞧,嬉笑出声:“爹,娘,你们快看!你们平日里总说我写的字丑,有如鸡爪,这人写出来的却连鸡爪都不如呢!”
“哎!你这人怎么如此无礼!”张氏气不过,眼看着就要冲出去,却被林老三拉住了。
她瞪向林老三正要骂他怯懦,却见平时懦弱的丈夫,此刻眼中竟然满是紧张和坚毅:“别去,明远是个好孩子,旁人分不了他的心,可咱们若是上前,却要让他担心的!咱们不能让孩子为难!”
事实证明,林老三难得做了一回正确的选择。
只因那财大气粗的王少爷享受着身旁人的赞美,却不知是因为书院的规定,还是因为良心尚存,并没有上前打扰林明远,显然只是将林明远当个踏脚的罢了。
“少爷有所不知,您自幼便是名师教导,哪怕是老爷夫人数落您,那您也是比外头的穷酸们强上十倍百倍的!”
王少爷一高兴:“赏!”
而这时,倍受奚落的林明远也擦了擦自己额头的汗,交上了自己写的字。
“写的这样快,却还有个字形,你也不容易。”考官没看两眼,便摆手要他离开。
林明远却握住了他的袖子:“还有第二关呢,我会背诗!能背上百首唐诗的!”
上百首?
王少爷哈哈大笑:“你穷酸就罢了,还如此轻狂!若能背下上百首唐诗,怎会写不好区区一行字?”
而其他人,包括林明远身后的那位清冷小公子,虽然不赞同王少爷这种当众奚落的作法,但是也都暗暗点头。
刘氏更是噗嗤笑出声,拉着林守业道:“相公,连你都背不出这么多诗呢!”
林守业陡然被拉住,涨红了脸:“胡,胡说八道!”
而周氏已经开始懊恼了,甚至忍不住想,早知道,就让林明远去做那排队的生意,如此一来,没准就能把林守业下个月的读书钱给攒出来了。
可惜!
已经有排在后头的人不耐烦的说道:“行不行啊?不行就滚开!”
“是啊,他一个少年郎自然不怕晒,可我家孩子才五岁,晒不得!”
其实此时并非炎热时节,只是人聚集过多,心在燥热。
唯独考官没有轻视眼前的小少年,而是认认真真瞧着他,随即,甩开了他的手。
“还有大半炷香,你背不完三百首。”
林老三和张氏满目颓丧,十分后悔让林明远来到此处。
考官这意思,莫不是委婉拒绝?
这时,林明远的声音却响起:“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
考官的眼睛一亮:“李太白的《上李邕》?好啊,你这后生,拿诗激我呢!”
林明远眉头微微一挑,将手背在身后,念出了后半阙:“世人见我恒殊调,闻余大言皆冷笑。”
“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
王少爷的绿豆眼落在考官身上,招风耳轻轻动了动,茫然问道:“他背的是诗吗?我怎么没听过?”
“是青莲诗仙的诗,当年诗仙游历渝州,遭刺史无礼轻蔑,便回敬了这首《上李邕》,这小郎君是用这个典故,在反击所有看不起他的人!”
那后头的公子微微一叹:“看来,我们都小瞧了他。”
王少爷问出了在场所有没文化之人的疑问:“就这么一首诗而已,能代表什么?没准他是故意背的呢。”
后头的公子摇摇头:“若只背这一首也就罢了,可他在我们说话的时候,已经背出五首诗了,而且,越背越快!”
确如他所言,林明远背书的声音如同走珠,连续不断,而且隐隐之间居然还有规律。
时人背诗,多以一咏三叹为荣,更有甚者会加以曲调,可这林小郎君背书虽然没有感情,但是十分熟练。
简直像是织女纺织,一梭才罢又一梭。
这青阳书院共二十七级台阶,每一级都站着人,台阶过后,更有队伍车马,浩浩荡荡。
其间,有女眷翻花绳,稚子读书,父母教诲子女,更有吵嘴的,加餐的……
渐渐的,声音从上到下,从前到后却都渐渐停了。
只听得那快到毫无感情的稚子背书声远远传来。
“将进酒,杯莫停……”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
一炷香不知何时已经燃尽,考官的双眼却紧紧的盯着眼前这个小小少年,心中惊涛骇浪。
从未见过如此这般的学生!
从未见过这样的入学方式!
“哎呀,已经背到五十首了!”不知哪位闲人在下头居然开了赌桌,举着银袋欢呼,“我胜了,我胜了!再来,接下来咱们赌他能不能背到一百首,如何?”
王少爷已经惊呆了!
“爹,娘,原来你们说的是真的。”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胖胖的小脸之上满是沮丧,“原来我的记性真的不好,我真的是个傻孩子。”
两滴清泪,从眼眶流到了撅起的小嘴巴上。
咸咸的。
周氏也有些恍惚:“这,这真是咱们家明远吗?他何时学来的这么多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