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道帘子是姜梨为自己准备的。她需要靠医术赚钱傍身,又不方便露脸。有了这么一道竹帘子,她可以不必以真面目示人就把钱挣了。
来看这种病的也不都是花街柳巷的姑娘,也有很多备受病痛困扰的深闺妇人因为脸皮薄怕丢脸而耽误治疗病情恶化的,如今都不用再担心了。
就因为多了这一道竹帘,陆家后堂名声鹊起,十里八乡的后宅妇人有了病都要来陆夫人这里看。
陆夫人原本是给陆大夫打下手的,老夫少妻日子久了少不得拌嘴,姜梨把妇科病的这套看病的法子传给了陆夫人,夫妻各管一摊,两个人白天各忙各的,晚上蜜里调油,陆夫人因此极喜欢姜梨,总夸她有大智慧。
姜梨转到后堂诊室,竹帘下已经伸出一只嫩白的藕臂,长长的指甲光洁油亮,修理得圆融规整,嫩白的皮肤,关节处有小小的肉窝,手指上有戒指摘掉后留下的压痕,这是一只金尊玉贵娇养呵护着的手,手的主人非富即贵。
姜梨时间不多,没有问诊直接号脉。好的大夫能从脉象上看出一切端倪,用不着听病人诸多思量后加以隐瞒和美化的症状描述。
姜梨才摸了片刻便蹙起眉头,竟是如此棘手的情况。姜梨松了松喉咙附近的肌肉,找准了一个发音的位置,给自己选了一个苍老的声线。
“小姐这胎是保还是弃?”
姜梨伪装后的声音就像是一个老婆婆,谁听了都得觉得她没有五十也有六十了。
“保住能生得下来?你可知我是……”
“能保也能弃,不过都要开刀,费用昂贵,要签生死状,否则治不了。”
“大胆!你算什么东西,竟敢让我家小姐签生死状,那不是任由你拿捏性命?”一个小丫鬟的声音隔着竹帘子传过来,只怕替小姐说了不方便发作的话。姜梨便也配合。
“我若没猜错,你家小姐这个情况,已经寻遍名医,没人能治。”
姜梨松开号脉的手,“罢了,今日也是碰巧帮陆家娘子看诊贵客,你也可以改日再来,再让陆大夫瞧瞧。”
“你不是陆家娘子?竟敢冒充大夫在这儿看诊!”
“对,我不是,我是陆家娘子的师傅,小姐的病,全天下只有我能治。
如今小姐这身子才刚一月有余,又是冬日不显怀,最多四个月,再大就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生下来了。
你们回去慢慢商量吧,我今日还有事,就不多陪了。”
“等等!敢问这位大夫贵姓?若是做了决断如何找到你?”
“施大人家,小姐可认得?”
“认得,姑苏城盐运使施大人家。”
“从施家要个丫鬟出来,小姐可有把握?”
“小小施家,有什么人要不出来的!你说要谁,干什么用?”
“施家少夫人乐意侬的丫鬟姜梨。
如果小姐想好了,要老身出诊开刀,就命人去施家把这个丫鬟要出来。
这是大手术,我需要一个助手,她有经验,旁的人不行。
你要了她出来,她知道去哪儿找我。
诊金是一百两黄金,需要准备好干净的房间,烫煮过的纱布,十个最亮的宫灯,和十个铜镜。
此事性命攸关,小姐回去多考虑些日子,今日老身还有事,先告辞了。”
姜梨回到药铺,摘了围帽手套,交代了小徒弟,谁来问都说她没来过,刚刚走的是云游四海居无定所的姜老太太姜大夫。
这一日施景天散衙回到家的时候,打院外就听到乐意侬的声音,娇软的嗓音里带着些兴奋和偏执。
“写的什么啊!这是一点一横!你看看你都写成撇了!伸手!”
“少夫人,奴婢……啊!”
施景天越走越近,隔着花窗,正瞧见西边厢房里,乐意侬正拿着戒尺抽在了姜梨嘴上。
一下就把眼泪抽出来了,那小丫鬟又委屈又不敢哭,哆哆嗦嗦的捧着自己的双手捂着嘴。
“你叫我什么?这都一天了,怎么还奴婢奴婢的?你怎么这么蠢?”
“老师!学生知错了!请老师责罚!”
姜梨哆哆嗦嗦地将满是红痕的手伸了出去。
原来是在玩扮家家酒。
施景天这才想起昨天乐意侬和他提过,要在院里办女学书院的事儿,亏得乐意侬想一出是一出,还真扮上了。
抬腿迈进院子,施景天瞧见西厢房里的家具都被搬空了,换成了成套的桌椅,每套桌子上都摆了文房四宝,三个小丫鬟穿着书院学生的对襟长衫,梳着高髻,仿若真的书院里一个样,施景天看着很是新鲜。
“哟,上课呢?这学生怎么惹老师生气了?”
乐意侬见施景天回来了,暂时放过了姜梨,迎过去撒娇。
“相公!你回来了!他们几个可笨死了!当老师可太累了!我胳膊都酸了!”
呵,是打人打得胳膊都酸了。
这对夫妻真是绝配,一个比一个变态,乐意侬这胎生下来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坏种。
姜梨去找了施府管事的讨了些药膏,来遮掩她白天从陆家药铺买来的高价药膏,总归她身上的东西都要有个出处,不能没来由的变出东西来。
姜梨躲在假山后面给自己双手涂药。一边涂一边嘤嘤啜泣。她白皙的手臂上昨天的旧伤是青色的紫色的,今天新伤是红色的。斑驳的伤痕遍布手臂和手掌心,让泪眼朦胧的姜梨看起来有一种破碎的美感。
路过的施禛成绕过假山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副美人落泪图。
姜梨哭红的双眼抬眸对上施禛成,潮湿迷离的眸子里那无辜的惊讶眼神,看得他的心跳错了拍子。
“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是我父亲?”
施禛成才听小厮说了昨儿个姜梨在书房挨打的事儿,就认为施景天又打她了。没想到小丫鬟咬着嘴唇,忍着哭意,使劲儿摇头:“不是少爷,是少夫人。”
“丫鬟也是人,她怎能如此虐待你?”
施禛成自己就亲手打死过丫鬟,还不止一个。这还是翠柳夜里唠闲嗑儿的时候告诉姜梨的,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多少有点滑稽。
姜梨用手背蹭着眼泪,刚蹭下去,又有新的眼泪流出来,怎么擦也擦不完,委屈得像个无底洞。
“少夫人开了女学书院,一片好心教我们几个丫鬟读书写字。
是奴婢愚笨,怎么写都写不对,少夫人是为了督促奴婢学好,不是虐待奴婢。”
怎么世上还有这么傻的人?都让人打成这样了,还觉得是为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