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是故乡明。每每中秋，朋友圈里总是不止一次看到这样的一句话。不难理解，这句话，饱含了思乡之情，同时也是在提醒自己，作为一位异乡人，不忘记自己的故乡。
台风昨日刚过，这一天，天空碧蓝如洗，这晚的中秋月，似乎也较以往记忆里的月亮要更亮一些。夜空中，不见几颗星星，大片的云片聚了又散，一近月亮，便逃也似的被风卷了开去，堆在天边边。趁着月色正好，趴在阳台上，仔细的想了又想，关于故乡的月明，还是有几段零存的记忆的。
只是，关于故乡的月明，并不全是因为思念和记忆的美好，还因为早年故乡的夜晚，是真的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有月亮的那些夜晚，就像是在天上点了一盏照亮人间的灯，连着我这样胆小的孩子，也敢在夜晚跑出去和小伙伴们捉迷藏。记得最为清晰的一个场景，不似夏天，那晚，月光清冷，照亮大地，如同白日一般。晒谷子的大场地一角，堆了一垄一垄的土基，上面铺盖了稻草，既能很好的遮掩住身形与踪迹，又不会完全遮住光亮。那晚，一个人，躲在两垄土基之间蹲着，直到被小伙伴找到。紧迫感参杂着兴奋，竟然没有一点害怕。
想来，应该是已入冬。晾晒了几乎小半个村子里一整个春夏秋收的小麦、菜籽、稻谷、花生和山芋的大场地，到了冬日，忽然在白日里空闲了。反而是在晚饭后，有月色朦胧时，一改沉寂，尚未成年的孩子们，大带小，自动分派的加入了一场场游戏，在那块足够大的场地之上，随机组合，各玩各的，也是各得其乐，很是默契。嬉笑吵闹声，至少传得大半个村子都能听得见，却不见有一人呵斥过。那些月亮特别亮的夜晚，我也曾不止一次的参与其间过。
我对黑夜始终有着一种莫名的恐惧。这种恐惧，现在想来，是有两个来处的。其中一个，便是鬼故事，在那个没有影视、故事素材相对素简的年代，永远不缺的便是各式各样的鬼故事，听的小孩子越是害怕，邻里大人便越是绘声绘色的讲得越有劲。以至于年幼的我总害怕黑夜里有一双无处不在的鬼手，随时会朝人伸将过来。另一个，是有一次晚饭后，从家里去到小莲家玩，也不过是三五十米的距离，因为害怕，出了门便开始狂奔，恨不得是一步就能直接跨进她家的门。但是，我忘了，我忘了家里那天借了邻村的牛来耕田。那位带了牛来耕田的阿伯和我爸爸正在家里喝着酒叙着事，那头老牛就系在屋后头那棵老树旁吃着草。树的位置我是记得的，但是我忘了那头牛。很难想象吧，漆黑的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猛的一头撞到牛身上，是一种怎样的恐惧感。那时年幼，自那以后，很长很长的时间里，是不敢一个人走夜路的。
所以，有月亮的夜晚，胆子便也大了些。
小时候，父母是不允许我攀爬树的，除了是因为爬树不安全外，我觉得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们希望自己的女儿能成为一个乖巧斯文的女孩。然而，顽劣和任性，似乎是刻在每个孩子骨子里的天性。记得清晰的一次，也是一个月光如水如银的夜晚，如水如银的月光把夜晚照得明而亮，我和小莲便悄悄的爬上了老屋旁那棵高大的枣树，那棵我们俩个人要拉手才能环围的大枣树。那晚，枣似乎还没太熟，枣肉很紧实，也不甜，但我们俩个在树上依然吃得很欢，吃得很饱。那晚，洋辣子也很热情，在我们俩个的小胳膊小腿上留了很多处小礼物，印象颇深。
我记性不好。若不是今晚这样认真的一点点的回想，这些事早已忘了，纵使是这般努力想起来了一些，也只是模糊又零星的片段，没有办法再完整的复述。但有一点，我是深信不疑的。但凡有某句话让人心生感慨，想必，总是牵扯了某段记忆的，这记忆里总该有某个故事，故事里当有一个人，才会如此深刻。
应该是盛夏，某个晚上，同许多个往常一样，母亲用竹床和睡凳拼在一起，拼作一张纳凉的大床，在四角用四根竹竿绑在床腿上支起蚊帐。已经想不起是为了什么事跟母亲置气，不讲话。母亲一人忙得一头汗，在父亲的几次示意下，我才拿了把蒲扇站在母亲身后扇，却赌着气一句话都不肯讲。母亲也是一句话没讲，只顾忙着自己手上的事。母亲向来话少，任何事都是默默的放在心里，自己承受，自己消化。
印象中与母亲赌气总共也就那么三五次，可我想不起那次是因为什么。是有多大的事啊！竟值得与母亲赌气。如果换成现在的我，我绝不会与母亲赌气，伤她的心，使她难过。可是，再没这样的机会了。
那天，应该也是有月亮的吧！记不得了。但是，如果是没有月亮的夜晚，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我又怎么能看得见母亲的汗呢。
月是故乡明吗？是的。只是当时还未觉得。
我们总是后知后觉很多年。曾经，无数个夜晚，抬头望向天上月，圆了又缺。那明月也从遥远的地方，看着这人世的阴晴。
月还是故乡的明吗？是的。关联着某件事，关于某个人。这个人，再也不能见了。如同过去的那个自己，一起留在了过去。于是，连同那轮明月也不例外。
我趴在阳台，往向天上月。
月是故乡明。
今夜也明。
——2024年中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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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笔记：
这篇随笔，念起于一位故乡姐姐发来的中秋寄语：月是故乡明，他乡月也圆。
这位姐姐，曾是一位非常出色的园丁，桃李芬芳教泽绵长，如今，学子已满遍各个城市。值此中秋，月满人圆，这句寄语，想必是饱含了姐姐对在外游子思乡之情的理解与安慰。
这是一份莫大的善意。
游子游历于他乡，往返于故乡，始终牵挂着两头，一端是工作，生活所需，一端是故土和亲人，时时刻刻不敢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