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孤鸿跨出密室的脚步比往常重了三分。
山风卷着残阳的血光灌进领口,他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这不是修行者对危险的直觉,更像是三年前被逐出师门那日,狼嚎贴着耳骨刮过的刺痛。
“鸿哥哥慢些。”栖月的指尖轻轻勾住他袖口,月白裙裾扫过满地碎石,“破妄眼......有点发沉。”
她仰头时,眼尾星纹随着瞳孔收缩明灭,像被风吹乱的星子,“东南方三里,有腐肉混着血锈的味道。”
谢孤鸿的手在寒霄剑柄上收紧。
那柄半尺长的小剑此刻正贴着他心口发烫,像是在呼应他擂鼓般的心跳。
他想起密室里夜影血书上的“剜眼”二字,喉间又泛起腥甜——那日执法殿台阶上,夜影的玄铁靴尖碾碎他引气鼎时,也是这样的腥甜。
“是血煞宗的人。”栖月突然拽着他闪到一块焦黑的岩石后,发间银铃碎响,“至少五个筑基,两个金丹。为首的......”
她的声音陡然冷下来,“他身上缠着活人祭炼的怨气,比三年前苍梧山被挖断的灵脉还臭。”
话音未落,山谷上方的云层突然被撕开道裂缝。
残阳像滴凝固的血珠坠下来,照见七道黑影从崖顶飘落。
为首的老者穿玄色镶红边道袍,腰间悬着串泛青的骨珠,每走一步都发出细碎的咔嚓声——那是被炼进骨珠里的修士魂魄在挣扎。
“谢小友。”老者抚着骨珠笑,声线像锈刀刮过铜盆,“夜影那崽子死得倒快,倒省了老夫亲自动手扒他皮。”
他浑浊的眼珠突然缩成针尖,“不过你倒是给老夫送了份大礼——本命剑认主的气息,隔着三十里都闻得到。”
谢孤鸿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他认出这老者正是紫菱提过的铁血长老——三百年前就该被九霄天雷劈成渣的老怪物。
此刻老者身后,一个戴鬼面的青年正摩挲着腰间长刀,刀身映出的寒光里,隐约能看见刀刃上凝着的暗红斑痕。
“主人,这小子的剑。”鬼面青年开口,声音像浸在冰水里的铁块,“寒霄剑的剑灵在发抖。”
他突然甩刀,刀风卷着几片枯叶擦过谢孤鸿耳畔,“让我试试,看是剑快,还是我的刀快。”
“烈焰,急什么。”铁血抬手按住鬼面青年的肩膀,骨珠串在两人相触处爆出几点幽蓝火星,“谢小友当年被苍梧剑派当废物扔了,如今倒得了上古剑冢的传承。”
他忽然倾身凑近,腐臭的气息裹着血腥味扑来,“你说,要是把你这把本命剑炼成魔兵,再剜了你的眼当引魂灯......”
“住口!”谢孤鸿的喝声震得岩石上的青苔簌簌掉落。
寒霄剑“铮”地出鞘三寸,剑尖直指铁血咽喉——这是他第一次在未完全拔剑时,感受到剑身里翻涌的杀意。
那杀意不是来自剑灵,而是他自己的,像被火烤化的岩浆,顺着经脉往四肢百骸窜。
栖月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侧。
她的发梢开始泛起青金色光泽,原本清澈的眼瞳里浮起细碎的火焰纹路——那是青鸾血脉觉醒时的征兆。
“鸿哥哥。”她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半分,带着上古神鸟特有的清越,“他腰间的骨珠里,有苍梧山的护山大阵残魂。”
谢孤鸿的呼吸陡然一滞。
他想起被逐那天,师父跪在执法殿外,白发被山风吹得散乱:“孤鸿,剑修当持孤勇......”
可师父没说完的话,此刻全在骨珠里呜咽——那些他曾朝夕相处的守山大弟子、扫落叶的杂役,甚至当年总往他破屋里塞烤红薯的厨娘,他们的魂魄正被锁在骨珠里,用最后的力量撞着珠壁,发出细若蚊蝇的“快走”。
“原来你挖苍梧山灵脉,是为了炼这万骨锁魂阵。”谢孤鸿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可寒霄剑却发出龙吟般的嗡鸣,“夜影说要先屠苍梧,原来苍梧早被你们屠过了。”
铁血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曾被他视为蝼蚁的少年,此刻正用寒霄剑的剑灵感知着骨珠里的残魂——那是他花了二十年,用三百条苍梧山修士的命才炼成的杀招。
“烈焰,动手。”铁血突然暴退三步,骨珠串在掌心捏得粉碎,“先斩灵伴!剑修没了灵伴,不过是块淬了毒的废铁!”
鬼面青年的刀光比他的动作更快。
谢孤鸿只来得及看见一道银芒从眼前闪过,栖月的月白裙角便被划开道口子。
他的心脏像被人攥住狠狠一扯——这是灵伴共生的痛觉,比被刀割在自己身上更疼十倍。
“月儿!”谢孤鸿终于完全拔出寒霄剑。
剑身的寒光刺破残阳,将整个山谷照得亮如白昼。
他看见栖月耳尖渗出的血珠,看见她破妄眼里跳动的星纹突然凝成实质,像两簇要烧穿天地的火。
“鸿哥哥,”栖月抬手接住他挥来的剑气,指尖的青金火焰顺着剑身窜上他手腕,“我教过你御空术的。”
她的声音里有上古神鸟的威严,“用你的剑,用我的眼,我们一起......”
“破万法。”谢孤鸿接完这句话时,寒霄剑的剑尖已经抵住了烈焰的咽喉。
他能感觉到,栖月的灵识正顺着剑刃钻进他识海,那些被他遗忘的剑招、被压制的灵气,此刻都像涨潮的海水般涌上来。
铁血的瞳孔剧烈收缩。
他终于想起古籍里的记载——上古青鸾剑尊证道时,正是一人一雀破万法。
而眼前这对刚觉醒因果的小剑侣,此刻身上的气息,竟比传说里的更灼人。
“退!”铁血咬碎舌尖喷出一口黑血,骨珠的残片在他周身凝成一面血盾,“先撤!老夫就不信......”
“你信不信?”谢孤鸿的声音混着青鸾的清鸣,震得血盾上出现蛛网状裂纹,“等我杀了烈焰,下一个就是你。”
他手腕轻转,寒霄剑的寒光在烈焰鬼面上划出道裂痕——那鬼面下,露出半张被毒火烧得狰狞的脸。
烈焰的刀“当啷”落地。
他突然伸手扯下鬼面,露出满是疤痕的脸:“你以为......”
“鸿哥哥,他要自爆!”栖月的破妄眼映出烈焰丹田处翻涌的黑焰,“御空术!”
谢孤鸿的身影在原地消失。
等他再出现时,已经抱着栖月掠到十丈外。
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烈焰的尸体炸成漫天血雨,却连他们的衣角都没碰到。
铁血的血盾在爆炸中支离破碎。
他踉跄着后退,玄色道袍被撕开几道口子,露出下面爬满黑纹的皮肤。“好个御空术......”
他盯着谢孤鸿手中的寒霄剑,声音里第一次有了惧意,“你以为这样就能......”
“就能杀了你?”谢孤鸿抹去栖月耳尖的血珠,寒霄剑在他掌心转了个剑花,“现在才刚开始。”
残阳彻底沉进山后。
最后一缕天光里,寒霄剑的剑身突然泛起青金色纹路——那是栖月的灵纹,正顺着剑脊往剑尖蔓延。
铁血望着那纹路,突然想起古籍里的另一句话:青鸾现,万法破。
“走!”他扯着几个重伤的手下就要遁走,却见谢孤鸿的身影再次消失在原地。
下一刻,寒霄剑的寒光已经抵住他后颈。
“想走?”谢孤鸿的声音像淬了冰的钢针,“黑风崖的账,先算一部分。”
铁血的后背渗出冷汗。
他能感觉到,那柄剑上的杀意比刚才更盛——不,不是杀意,是孤勇。
当年苍梧剑派那位老剑修临终前说的“剑修当持孤勇”,此刻正顺着剑尖往他魂魄里钻。
“你......”
“闭嘴。”谢孤鸿打断他,“我要你看着,看着我怎么用这把剑,破了你们的万骨阵,破了天道的铁律。”
他握剑的手微微发颤,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终于能为师父、为苍梧山的冤魂,讨回公道的兴奋。
栖月飞到他肩头,用喙轻轻碰了碰他耳垂:“主人,我闻到黑风崖的味道了。”
她的眼睛里,星纹正随着寒霄剑的灵纹一起跳动,“万骨阵?”她歪头笑,“那是给我们的见面礼吗?”
铁血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他望着谢孤鸿身后翻涌的暮色,终于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他以为剑修有了灵伴会是弱点,却忘了,当剑修的孤勇,遇上灵伴的命定因果,那才是最锋利的剑。
寒霄剑的青金光芒刺破暮色。
谢孤鸿提剑走向铁血,每一步都像踩在铁血的魂魄上。
他能听见栖月的心跳,和自己的心跳重合在一起,像战鼓,像惊雷,像要劈开这混沌天地的第一声剑鸣。
“动手吧。”铁血闭了闭眼,“但你永远......”
“永远什么?”谢孤鸿的剑已经架在他脖子上,“永远破不了天道?还是永远杀不了你?”
他突然笑了,那笑容里有三年前被逐时没有的锋芒,“你看,我已经破了第一步——剑修,不是必须孤苦。”
栖月在他肩头展开半片青金羽翼。
晚风掀起她的裙角,带起几缕他的发丝。
两人的影子在地上交叠,像一柄剑,和一只雀,正准备一起,刺破这笼罩人间界千年的阴云。
寒霄剑发出最后的清鸣。
铁血的瞳孔里,映出谢孤鸿发红的眼,和他身后,那只展开双翅的青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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