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芙蓉灯下骨 > 第10章 他放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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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县令听闻辛和钰要亲自查案,命人备上了最好的用物送来,绝不敢委屈这位辛少爷半点。

床褥换上了真丝软垫,这么小的房间里,硬是在床前摆了个三折的小屏风,勉强隔出了内外屋。陈旧的八仙桌被搬了出去,换上了仓州产的汉白玉圆几,摆上岫玉茶具和掐金烛台。灰扑扑的夯土地上铺了软毯,连墙面都用月锦缎遮住,以免妨碍辛大人观瞻。

辛和钰看了看,不甚满意,“虽仍旧粗陋,但毕竟是亲下民间,还是便宜行事吧。”

凌初心中冷笑。县令大人于民生不一定多上心,但对辛和钰可真是巴结得很,连窄榻都准备了。

侍从端来盆凉水,辛和钰洗了把脸,就指着软榻吩咐凌初,“你睡那,不许打扰本官小憩。”

凌初也不矫情,侧着身子蜷在软榻上倒头就睡。辛和钰也算开了眼,“这么不拘小节?你还真是当丫鬟的命。”

凌初没睁眼,“当镖师习惯了。”

在外走镖哪有那么多规矩?她虽是姑娘家,什么世面没见过?昨夜一宿没睡,这会儿正困得紧呢。

她没再说话,辛和钰觉得无趣,索性也补个回笼觉。

这一睡便睡到了傍晚,凌初早醒了,正坐在软榻上发呆。仵作已经验完了尸,被辛和钰召了过来。

“回禀大人,这名女尸死亡大概有十日了。年龄不到三十,刚刚生育过,腹腔是被利器劈开的。”

“刚生完?”辛和钰问。仵作点头,“没错,刚生完,连半个时辰都没过,就被人破开了肚子。”

“还挺狠。”辛和钰虽这么说着,神色却无半分怜悯,“花是怎么回事?”

“女尸浑身,尤其是腹腔内沾满了泥土,估计是土中混了花籽,萌发后扎根于尸肉之上。”

这花能在水中盛开,想必是喜湿喜阴的。连辛和钰这个富家少爷都未见过,不失为一个追查的线索。

“没别的了?”

“还有。”仵作继续说:“女尸受过伤,全身骨头有多处裂痕又愈合,可能是怀孕前受过苛待。”

辛和钰指尖敲了敲膝头,“能断出时间吗?一年前还是两年前?”

仵作摇头,他本事有限,实在看不出来。

除此以外就没验出别的了。

辛和钰想了想,冷不丁问凌初:“你能吗?”

凌初反应不及,辛和钰又问了遍:“你能断出骨头愈合的时间吗?”

“民女没这个本事。”凌初压根不想掺和此事。

辛和钰轻笑抿了口茶。

“那就可惜了,本来还想着,你若是在这案子里出了力,也算功臣。本官该给些嘉奖,比如让那个抢你家镖局、逼你家绝户的人,日子难过些……”

凌初抬眼,转瞬又轻轻苦笑,“多谢大人好意,不过我那大伯可是连官府都替他说话的,这般交情,即便大人打他的脸,又能疼到哪儿去?”

一个镖师,能在官府的庇佑下如此横行霸道,必然是条忠犬,而官府虽是明面上的父母官,实则谁不知道,还有个辛家压在他们头上?

她才不信这狗官真会打自家的狗呢。

瞧着凌初那不服气的嘴脸,辛和钰咋舌。这小娘子,年岁不大,气性倒是不小,他忍不住睨了她一眼。

“笑话,蝼蚁而已,也配让本官留情面?”

凌初腹诽呛声。

她大伯是蝼蚁,那她岂不是连尘埃都算不上?

见她不领情,辛和钰气笑,“别吃硬不吃软,你若帮着本官好好破案,本官定会重审你爹的旧案,但你若不听话……”

他转了转手中的茶盏,将那琥珀汤泼在地上,染湿了刚铺上的地毯。

凌初明白他言外的警告之意,她这条命不值钱,但为了亡父也得好好珍惜。

敛了刚才的倔强,她规规矩矩地向辛和钰行了一礼,“民女知错,定会为大人肝脑涂地。”

辛和钰皱起眉,心头涌起一阵怪意。

这个凌娘子分明是个宁折不弯的倔性子,偏偏每次他稍一威吓就低头服软,不仅快还毫无怨怼。

倒显得他恃强凌弱了,一点也不经吓唬。

指尖敲了敲茶盏,辛和钰突然有些难以言喻的别扭,看着凌初依旧低垂的眉眼更觉烦躁。

“哼,少说大话,你舍得为本官肝脑涂地?”

眼下太阳还没落山,好在暑气消散不少,辛和钰勤政为民,亲自随仵作去看一看尸体。

房内腐臭的腥气冲得人作呕,辛和钰却非要为难自己,掩着口鼻躲在一旁直皱眉。

他倒是体恤,也赏了凌初一块帕子,凌初恨不得把帕子撕成两半堵在鼻子里,暗暗骂他这个狗官,逼她受这无妄之灾。

由床板拼成的简易验尸台上只剩下一副骨架,旁边的木桶被花束挤满,凌初问:“不是说验完后,要缝合腹腔让人来认尸吗?怎么……”

“原是这样打算的。”仵作回道:“但尸体实在是腐烂得太厉害,皮肉无法辨别只能剔除,好歹能从骨骼上看出些东西。”

他又指着那盛花的木桶说:“内脏已被花株根系完全侵占无法剥离,只好先这么安置了。”

想着如此鲜妍的柔夷之下是烂臭的内脏,凌初又一阵反胃,强撑着观察起尸骨。

仵作说得没错,死者的髂骨前端上有一道极深的砍痕,是有人照着她的肚子劈斩留下的,用力之大,连脊柱都留下了划痕。

是什么深仇大恨,才会对一个刚刚生产的妇人下如此毒手?

正巧在那处砍痕旁边,还有一条裂痕,凌初俯身仔细查看过后,心中一阵发寒。她从尸骨的头顶,一寸一寸地看下去,脸色愈发凝重。

“大人,此人——”

“大人!”

一声急呼打断了凌初,只见村长气喘吁吁赶来,他婆娘跟在后头,还牵着个二十来岁的妇人。

那妇人一脸的不情愿,小小的个子套在不合身的衣裙中,像把死气沉沉的枯柴。

村长兴冲冲来到旧屋门前,向辛和钰作揖,“大人,我见仵作忙完,就赶紧把张柳氏带来了,没耽误您时间吧?”

辛和钰不置可否,只向张柳氏问道:“你姐姐左手少了截小指,是天生如此还是伤到的?”

张柳氏跪在地上,脑袋几欲垂到地上,“回大人,是生来就少的。”

辛和钰看了眼仵作,仵作点头。村长见状,拍着大腿长吁短叹。

“哎哟,这真是三娘啊?造孽啊,才这么年轻就……命苦啊!”

凌初默不作声地看着村长那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又看看辛和钰,本不想开口,奈何辛和钰早察觉到她不对劲。

“有话就说。”

凌初想了想,问村长:“柳三娘在村子里时,日子过得如何?”

村长想也不想就答道:“日子不错啊,张百田干活勤快,也不需要她操劳什么。”

没等他絮叨完,凌初就白眼一翻。辛和钰走到她身边,示意她悄声耳语。凌初也不客气,凑到辛和钰耳边就是一句:“他放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