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年少,不懂这官场上的门道。”
一道沉稳的声音自身后响起,钟懿回头,只见钟雄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目光深邃。
“坐吧。”钟雄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钟懿依言坐下,心中明白,这位钟家的定海神针,怕是看出了些什么。
“今日在户部,除了算账,还发生了何事?你且细细说来。”
钟雄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钟懿心中微动,如今他与钟家已是唇亡齿寒,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钟老爷子宦海沉浮多年,经验老道,将事情与他分说,或许还能得些指点。
他定了定神,便将自己推广“阿拉伯数字笔算之法”以及无意中发现青州漕运问题账册,并将其暂时藏匿之事,一五一十地向钟雄道出。
钟雄静静地听着,脸上神色不变,待钟懿说完,才缓缓点了点头。
“嗯,你那笔算之法,确是奇思妙想,能让你在户部迅速站稳脚跟,于眼下的局面而言,是好事。至于那本账册,你处理得也还算妥当,没有贸然声张,是对的。”
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了一丝凝重。
“只是……你这般锋芒毕露,接连献策,怕是已经入了陛下的眼了。过慧易夭,过刚易折啊。”
钟懿心中一凛,苦笑道:“老爷明鉴。在下也只是想将手头公务做得顺畅些,少些掣肘,未曾想会引来这般关注。”
他本想低调发育,奈何实力不允许啊!这该死的穿越后遗症,总想着用现代知识降维打击,却忘了这是个皇权至上的世界。
钟雄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眼神悠远。
“罢了。木已成舟,多思无益。既然已经入了局,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你只要记住,谨言慎行,凡事三思而后行。钟家,暂时还能为你遮挡些风雨。”
钟懿心中微暖,也有些沉重。他明白钟雄话中的未尽之意。
两人又叙谈片刻,钟懿才告辞回房。
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钟懿打着哈欠起身,正准备洗漱完毕去户部点卯,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高亢的唱喏——
“圣旨到——!户部度支司主事钟懿接旨——!”
钟懿手里的毛巾“啪嗒”一声掉进水盆,整个人都懵了。
我靠!这么快?!皇帝老儿的消息也太灵通了吧!这赏赐……来得也太猝不及防了!
钟府之内,气氛凝重。
直到将那位满面堆笑,赏钱也拿得心满意足的王公公送出府门,那股无形的压力才稍稍散去。
“哇!鼎哥儿!你……你太厉害了!”
钟鼎那颗憨直的脑袋最先反应过来,他一个箭步冲到钟懿面前,脸上的兴奋劲儿几乎要溢出来,“这才进衙门几天啊?就得陛下的赏赐了!黄金百两!锦缎十匹!天呐!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多金子呢!”
钟帆也激动得一脸通红,他看着钟懿,眼里多了一丝崇拜。
“是啊是啊!鼎哥儿,你现在可真是咱们钟家的骄傲!比大哥……咳,比大哥在翰林院还有出息!”
钟懿心中苦笑连连,面上却不得不做出几分欢喜的模样,拍了拍两人的肩膀。
“好了好了,不过是些许小功,侥幸得了陛下青睐罢了。时辰不早,我得去衙门了。”
踏入户部衙署,熟悉的忙碌气息扑面而来。
刚过仪门,便见崔文正负手而立,正含笑望着他,那眼神,比昨日更多了几分热切和满意。
“钟主事,来得正好。”
崔文正捋着胡须,声音洪亮。
钟懿连忙上前,深深一揖。
“下官钟鼎,见过崔大人。昨日之事,还要多谢崔大人在陛下面前为下官美言。若非大人提携,下官何以得此殊荣。”
虽然这高调非他所愿,但程序还是要走的。
这老狐狸精明得很,若不是他连夜上奏,这赏赐也落不到我头上。
这个人情,不能不认。
崔文正哈哈大笑,摆了摆手,一脸的理所当然。
“哎,钟主事此言差矣!本官向来赏罚分明,从不贪墨下属之功。你有才干,为朝廷立功,受到嘉奖乃是应有之义。只要尔等尽心办事,功劳自然少不了你们的!”
“崔大人高风亮节,我等楷模!”
李主事不知何时从旁边转了出来,脸上堆满了笑容,适时地送上一记马屁。
三人并肩朝着度支司衙房行去。
消息早已不胫而走,衙房内的书吏们一见钟懿进来,纷纷起身行礼,口称“钟主事”,那眼神里,羡慕、嫉妒、惊叹,五味杂陈,几乎能将人淹没。
待崔文正和李主事交代了几句日常事务,嘱咐众人安心办公后离去,衙房内的气氛才松快了些。
赵耀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艳羡。
“钟兄,你这……这可真是鸿运当头啊!刚入仕便得圣上垂青,赏赐如此丰厚!啧啧,我不知道要熬多少年,才能见到陛下的面!”
钟懿无奈地摊了摊手,脸上带着一丝苦笑。
“赵兄就莫要取笑我了。不过是凑巧想了个法子,又恰好被崔大人看重,侥幸,纯属侥幸。”
接下来的数日,钟懿埋首于堆积如山的账册之中,每日里除了核算,还是核算。
唯一让他稍感心安的是,那本记录着青州漕运巨大亏空的账册,始终没有再出现在他的案头。
这一日,临近下值时分,崔文正再次驾临度支司。
他环视一周,见众人桌案上的账册已然清减大半,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诸位同僚,辛苦了!经过这些时日的奋战,我度支司积压的账目已基本核算完毕!此乃大功一件!”
他顿了顿,声音拔高了几分:“从明日起,诸位便可各自归回原先的差事岗位,不必再集中于此了。”
众人闻言,皆是精神一振,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总算结束了这堪比地狱的加班生涯!钟懿也暗暗松了口气。
崔文正话音刚落,李主事便紧跟着上前一步,笑眯眯地开口。
“诸位,崔大人体恤大家连日辛劳,特意吩咐下来,今晚在天香楼设宴,为诸位庆功洗尘!还望诸位务必赏光啊!”
天香楼?喝酒?
钟懿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他本能地抗拒这种应酬,尤其是顶着“钟鼎”这个身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节外生枝最是麻烦。
可若是不去,在这皆大欢喜的当口,岂不是显得格格不入,反而更引人注目?
他心中权衡,一时间有些两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