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秦淮才女苏小小 > 西泠画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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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咸淳六年的春风裹着西湖的水汽,将西泠桥畔的梅香送进郁金堂。苏小小捏着梅花笺的边角,指尖沾着未干的黛粉——晨起画螺子黛时,她特意多调了三分石青,想着或许能入他眼底。

“姑娘,阮公子的书童在门外。”荷香掀帘时,袖口拂过案头青瓷瓶,瓶里插着昨日阮郁派人送来的徽墨,墨锭上“徽歙胡开文”的刻字在晨光里泛着幽光。苏小小瞥向窗外,见那书童立在垂杨下,腰间挂着的端砚盒正是昨日她在博古斋见过的“海天旭日”纹。

梅花笺在掌心窸窣作响。她想起昨夜挑灯制笺的情形:将梅花瓣渍入胶矾水,再混着蚕丝捣成纸浆,最后用松烟墨拓出暗纹——二十张笺子里,唯有这一张的梅枝上多了只振翅的蝶。

“回礼可备好了?”她问荷香,目光落在壁间空着的画轴处。昨日阮郁的仆从抬来四箱蜀锦,她却独独留下了那匹青竹纹样的,裁成画轴送给了孤山寺的老尼。

“柳妈说,该回些脂粉首饰。”荷香嘟囔着,“哪有姑娘给公子回纸笺的道理……”

“偏要这样。”苏小小将笺子装入薛涛笺信封,火漆封口时故意按出个梅花印,“世人道‘女子无才便是德’,我偏要他知道,这才比色更长远。”

日过三竿,阮郁的白马停在郁金堂外。他今日换了湖蓝锦袍,腰间玉佩系着她送的素绢结,远远看去,像从西湖水里捞起的一片月光。随从捧着画扇的手微微发颤——那扇面是阮郁闭门三日亲绘,连老夫人房里的唐寅真迹都被他取来做了范本。

“苏姑娘可在?”他叩响铜环,门扉上的“郁金堂”三字是她亲手所书,笔锋里藏着《曹全碑》的柔婉与《张迁碑》的刚健。

苏小小在二楼听见他的声音,故意慢了半盏茶的工夫才下楼。阮郁抬眼,见她着月白襦裙,外搭青缎比甲,正是他画中那袭模样。她鬓边仍簪着残花,却比昨日多了支琉璃蝶钗——正是他绣在蜀锦上的纹样。

“公子画工精湛。”她接过画扇,扇骨摩挲指间,是温润的湘妃竹,“只是这背影……”

“在下怕唐突了姑娘,不敢画正面。”阮郁耳尖微烫,见她指尖抚过扇面石青假山,“那石青是从波斯商队买的,据说要磨碎三十斤蓝宝石才得一两。”

苏小小挑眉,忽然将扇面转向阳光。石青假山后,隐约可见一行细如蚊足的字:“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她指尖顿在“心”字上,墨迹未透纸背,却在逆光里显出三分忐忑。

“公子可知,这扇面若被令尊看见……”她抬眸看他,见他喉结微动,“阮家世代经商,最重门风。”

“在下已向父亲坦言,欲聘姑娘为妻。”阮郁从袖中取出金镶玉聘帖,“昨日相看李小姐,我已拒了这门亲。”

窗外忽然掠过一声鸦啼。苏小小想起今早柳妈从市井听来的消息:李员外家的货船昨夜遇了水匪,满船的珍珠沉了江。她望向阮郁腰间玉佩,素绢结上的银线在日光下泛着冷光,像极了画舫管家手里的那柄算盘。

“聘帖且收回去。”她将画扇搁在案上,梅枝暗纹与扇面的墨梅重叠,“我若嫁与公子,是图你阮家的财,还是图你这‘郁金堂主人’的虚名?”

“那姑娘图什么?”阮郁向前半步,锦袍带起的风拂乱她鬓边碎发,“图我昨夜为你抄了整卷《玉台新咏》?图我今日命人封了博古斋所有端砚,只为挑出最温润的一方?”

苏小小忽然笑了。她转身打开妆奁,取出半块残缺的铜镜——那是她十三岁被卖入青楼时,母亲偷偷塞给她的陪嫁。镜面上“长毋相忘”的刻字已模糊不清,却在与阮郁的玉佩并列时,显出奇异的契合。

“我图的是……”她将铜镜碎片放在他掌心,“公子可敢与我去钱塘县衙,在婚书上写明‘聘娶苏小小为正妻,永不纳妾’?可敢在阮氏宗谱上,刻下我这‘贱籍’女子的名字?”

阮郁的指尖触到镜面缺口,刺痛从掌心蔓延到心口。他想起昨夜父亲拍碎茶盏的模样,想起李员外送来的礼单上,那串价值千金的东珠项链。窗外的杨花扑在画扇上,将“白首不相离”的“白”字染成了斑驳的灰。

“给我三日。”他握紧铜镜碎片,素绢结上的银线再次勾破皮肤,血珠滴在“长毋相忘”的“毋”字上,“三日后,我必携三书六礼来娶你。”

苏小小目送他翻身上马,白马踏碎满地杨花。荷香从屏风后转出,手里攥着半张邸报:“姑娘,阮家与元廷通商的船队下月抵港,这时候提婚……”

“我知道。”她拾起画扇,对着阳光转动,石青假山后的“心”字被血珠晕染,竟像朵盛开的红梅,“他若真能冲破这门阀桎梏,我便陪他赌这一场。若不能……”她忽然将扇面浸入案头墨池,墨汁迅速渗进纸纹,将“愿得一心人”染成漆黑一片。荷香惊呼时,她已取出新的梅花笺,饱蘸浓墨写下:“情字本无凭,何必问西泠。”

墨迹未干,窗外忽起狂风,将郁金堂檐角的铜铃吹得急响。苏小小望向西湖方向,见远处画舫上飘起阮家的杏黄旗,旗角猎猎,像一道割裂青天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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