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绍钧是这个时候才有所动作的。
毕竟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如果其中有认识他的熟人,影响闹大了,对他在学校里的名声不好。
他皱了皱眉,上前一把抓住拖把杆,看似不动声色,实则手中暗自发力,便轻易让钟母卸了力气,手一松,拖把便掉到地上了。
“伯母。”
光透过窗户折射进来,一半阴暗倾泻进徐绍钧的眸子里。
他立在逆光处,身影被逐渐拉长,面上保持一如既往的礼貌,声音却冷得叫人胆寒。
“适可而止。”
钟母累得气喘吁吁,抬头不由冷笑:“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你诱拐我女儿结婚,出了事又让你妈和你妹替你出头,而你什么都不用做就坐享其成了,当真是打了一手好牌啊。”
“现在又在装什么大尾巴狼?”
余光瞥向一旁睡熟的两个孩子,钟母眼中复杂情绪弥漫,有怨、有恨,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爱,而这份爱,是爱屋及乌,来源于钟乔。
她不爱这两个孩子,更不愿承认这两个孩子的身份,甚至,还有些痛恨这两个孩子,就这样毁了女儿的一生,但终究是女儿的孩子,血脉相连,纵使徐家有错,可稚子无辜。
“要不是看在两个孩子的份子上,我连你一起打。”
徐绍钧不说话。
“儿啊,儿啊,妈心里苦啊。”
周萍被打的七荤八素,先前的威风早已荡然无存,躺在地上嗷嗷直哭。
徐丽丽同样好不到哪里去,伸手心虚的去拉她。
“……妈。”
周萍气得鼻孔直冒气,眼睛一瞪,“你别叫我妈,我没你这个女儿!”
“你个没良心的死丫头!你老娘都被人当面打了,你倒好,跑得那么快!早知你这样不中用,当初生下你时,我就应该听他们的话,把你溺死在尿盆里!一了百了!”
徐丽丽红了眼眶,弱弱地想张嘴解释,可一闻到周萍身上的恶臭,这恶臭仿佛要钻进鼻腔里。
酸、臭、骚,几种发酵的气味,让她没办法呼吸了,险些当场吐出来。
周萍越想越觉得委屈,大捞一把不成,直接被人用拖把劈了一顿。
她这辈子在村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和同村老婆娘吵架打架更不在话下,一张嘴能骂得对方三天不敢出门。
现在却吃了这么大一个亏,可谓是哭得肝肠寸断。
她头发散乱,沾满不知名液体,一身臭烘烘的去抓徐绍钧这棵救命稻草。
“还是儿子好啊知道帮妈说话,女儿啊就是个赔钱货!”
徐绍钧被她猝不及防抓了个正着,面露嫌弃,可不敢表现得过于明显,只微闭着眼,咬紧了后槽牙。
被突然骂了一顿的徐丽丽已然原地石化。
片刻后,满脸都是心酸和不甘。
妈就是这样。
大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每天都和那群狐朋狗友打麻将赌bo,她嘴上嫌弃,实际上喜欢的不得了。
二哥读书好,有文化,是十里八乡的大学生,她更是疼爱有加,恨不得当菩萨供起来,逢人都夸二哥是天才。
而自己呢。
徐丽丽嫉妒得面容扭曲。
一天书都没读过!
妈觉得女孩子读书没用,迟早都要嫁人,于是她没成年就被安排进厂打工了。
妈拿着她赚的钱补贴家用便罢了,从来没在外人面前提过自己,不清楚的还以为徐家只有两个金贵儿子呢,没有她这号人物呢。
许是心里委屈,徐丽丽梗着脖子让她指着骂,一副爱咋咋地的表情。
徐绍钧反手合上门,把那些路过看戏的人关在门外。
世界仿佛在这一瞬骤然安静。
他眼神灼灼,直视病床上的钟乔。
“钟乔,闹成现在这样,你满意了吗?“
闹?
钟乔觉得真好笑。
前世那些点点滴滴的回忆,如放电影般灌入她的脑海中。
她跟他初来苏州时,第一次上门拎着不少礼物,结果被徐家各种刁难嫌弃。
她不会洗衣做饭,被逼着学,还要起早贪黑的去厂里打工,干着最苦最累的活,回来还只能吃他们的残羹剩饭,收拾碗筷。
她铁了心要分家,周萍故意丢给她一根烧火棍和一只快死的鸡崽,把她分到最破的一间小瓦房。
夏天有蚊虫,冬天还漏雨,根本睡不好。
她上门借米,周萍不借,还做了一盘葱烧鸡蛋配大米饭,在她面前故意吧唧嘴,还夸张的说好香好香。
或是趁她白天工作时,把养鸡的小棚子提到她那间小瓦房,等她回家,遍地鸡屎根本无处下脚。
在她准备吃饭时,周萍提了个鸳鸯搪瓷桶,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小解,就为了狠狠恶心她一把。
她怀孕了,每天挺着大肚子干活,饿得清水直流,两眼昏花,徐家却只给她啃窝窝头配咸菜,徐绍钧因为读书,每天都有鸡蛋吃。
她生完孩子,连床厚一点的被子都没有,醒来没有一口热饭热水,只有咸菜配稀粥。
这些不公平对待,明里暗里的打压,她忍了这么久,徐绍钧看不见,而现在,还是周萍想先敲诈他们一笔,他们家不过是反抗了,徐绍钧便觉得她是故意这样闹的?
哦,原来,徐绍钧心没瞎啊。
只是以前选择性瞎了。
钟乔笑了笑,声音不大不小,慢悠悠的,却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都听见。
“不满意。”
“我要跟你彻底离婚,才满意。”
徐绍钧脸色难看,半晌,从牙缝里憋出一句不痛不痒的话。
“钟乔,离婚可以,你不要后悔!我们徐家可以不要女儿,但儿子必须是我的!”
钟乔看向一旁熟睡的孩子,自嘲一笑。
上辈子,她起早贪黑,含辛茹苦,抚养徐玉林长大,徐绍钧从头到尾就跟消失了一样,以要以读书为理由,以工作为理由,从未关心过两个孩子。
即使这样,徐玉林还是对他崇拜到骨子里,天真的以为徐绍钧是爱他的。
也许人天性就是比较贱吧,对唾手可得的不珍惜,对偏偏得不到的喜欢脑补,执着跪舔。
既然他们父子俩这么“爱”对方,她怎么可以不成全呢?
徐绍钧并不清楚这短短几秒钟,钟乔究竟想了什么,可在他看来,没有哪个母亲不爱自己十月怀胎艰难生下来的孩子。
只要儿子在他手里,钟乔还不是任由他拿捏吗?
他自信以为运筹帷幄,大发慈悲道:“钟乔,只要你说你错了,给我妈道歉,看在以往的情分上,我可以既往不咎,让你继续留在徐家。”
钟父等人忧心忡忡地看向钟乔。
钟思齐正欲说话,却被钟母拉住了。
“妈?”钟思乔一脸疑惑。
妈刚刚不是还很威风的替姐姐出头吗?怎么这会退缩了。
然,钟母并没有回答他,只是在钟乔的身后,默默注视着她。
结婚,离婚。
这都是女儿的决定。
既然错误已经犯下,那么指责也没有用了,他们作为父母,可以为钟乔冲锋陷阵,肝脑涂地,但——
如果女儿想彻底摆脱这样的生活,就必须得自己先站起来。
可是……
钟母满眼担忧。
都说孩子是母亲的心头肉,所以不少男人成婚,等女人生子后就大变性情,翻脸不认人。
原因便是一个孩子就能彻底捆绑住一个女人的一生,都不需要男人使用什么手段,便能让女人为了孩子甘之如饴付出一切。
如若让一个母亲和孩子分开,无异于是非常残忍的。
乔乔还那样年轻,还是个孩子呢,他们担心……
然而,下一秒,钟乔近乎平和、冷漠的声音,回荡在这间产房。
“我不要了。”
“你,还有儿子,我钟乔全都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