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雾把纸钱灰烬凝成悬空的珍珠。
肖宇数着棺材上的铜钉，第三十七枚恰好卡在父亲名讳的“振“字裂痕里。妹妹的哭声像把生锈的剪刀，将清晨割得支离破碎。镇长送来的花圈上，“节哀顺变“的“顺“字少了两点，墨汁顺着竹篾骨架往下淌，像道永远合不拢的伤口。
“摔盆——“
爷爷的铜哨突然刺破哀乐。肖宇抱着陶盆站在青石阶上，看见倒影里母亲的面容正被涟漪揉碎。瓦盆坠地时爆开的不是碎片，而是半颗裹着油纸的子弹壳——昨夜祠堂横梁上消失的那枚。
送葬队伍经过老鹰岩时，山杜鹃突然开了。血红的花瓣落在裹尸布上，与王三妹指甲里的布料纤维融为一体。肖宇感觉衣角被什么牵动，低头发现妹妹的小手正攥着截褪色红绳，绳头系着的铜纽扣在襁褓里闪着幽光。
“肖家这是造了孽啊。“卖豆腐的妇人往火堆里扔了把艾草，青烟里浮出张扭曲的脸。肖卫民的枣木拐杖精准戳灭即将飘散的烟团，灰烬中显出一角军用地图残片，墨迹勾勒的正是云梦溪堤坝。
棺材入土那刻，山涧突然飞来群白腰雨燕。肖宇看着它们衔走坟头新泥，有片羽毛落在他开裂的虎口上——那里前日被军刺划破的伤痕正在结痂。妹妹突然止了啼哭，漆黑瞳仁里映出个佝偻背影，那人右腿拖过的草丛间，半包春城牌香烟若隐若现。
当夜老屋来了不速之客。搪瓷缸里的高碎茶叶尚未沉底，戴蛤蟆镜的男人已留下个铁皮匣子。肖宇借着月光看清匣面烙印：勐腊县农机厂1983年封存。爷爷的旱烟杆在“337“编号上停留许久，最终用残缺小指撬开生锈锁扣。
晨露未晞时，肖宇在溪边撞见妹妹对水梳头。婴孩手指蘸着朝露，在青石板上画出歪扭的“337“。蹲下身时，他看见自己倒影里浮着半张带刀疤的脸，水草缠绕的鹅卵石堆中，父亲遗留的铜纽扣正在漩涡里打转。
“活着的人得吃饱。“爷爷把野菜粥推过来时，五斗柜上的铜哨突然滚落。肖宇捡起时摸到哨身新刻的凹痕，三道竖线夹着七颗星子——正是昨夜铁皮匣里密电码的标记。
山雨再来时，肖卫民在坟前埋下军刺。暴雨冲开新土，露出半截缅刀刀鞘，那些缠绕在刀柄的深蓝布条，此刻正缝在肖宇的破书包上。妹妹的抓周礼被雷声惊扰，她攥住的不是毛笔也不是算盘，而是从火盆灰烬里扒出的半枚铜制弹壳。
暮色染红招魂幡时，肖宇发现铜纽扣不见了。溪水对岸的断桥遗址上，有个戴斗笠的身影正在垂钓，鱼线末端拴着的金属物在夕照下泛着血色——正是父亲紧握过的那枚纽扣，背面编号被磨成了模糊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