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门的铜环在指尖凉得沁人，邓福君的心跳声盖过了远处更夫的梆子响。她刚触到门闩，身后突然响起布料摩擦声——邓寿君举着油纸伞追来，发梢还沾着未干的雨珠。
“傻丫头，连伞都不拿。“他将伞柄塞进她手里，指腹蹭过她冰凉的手腕，“吴府的侧门直通书房，你从回廊走，别碰着积水。“
伞面上的桐油香混着雨水气息，邓福君看见伞骨上刻着细小的蝴蝶纹路，想起十二岁那年大哥冒雨给她送伞，伞面破了个洞，他便用蝴蝶形状的银钉补上。此刻这柄新伞的银钉位置，竟与当年分毫不差。
“大哥，你早就知道吴所谓......“她顿了顿，看着他欲言又止的神情，突然笑了，“知道他对我的心意，对吗？“
邓寿君的耳尖微微发红，转身替她整理披风：“父亲临终前说，吴家小子八岁时在祠堂跪了整夜，对着香君画像发誓'若转世为人，定护她周全'。“他声音渐低，“我原以为是孩童戏言，直到去年你出痘，他送来的药里竟有......“
“竟有什么？“
“没什么。“他别过脸去，伞骨在月光下投下细碎阴影，“快去吧，莫让他等急了。“
绕过三条回廊时，邓福君听见吴府的更夫敲了四更。书房的烛火透过竹帘漏出来，将窗前人影拉得瘦长。她刚要抬手敲门，却听见里面传来低低的咳嗽声——是吴所谓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痛楚。
“公子，该喝药了。“是小厮的声音，“您昨夜又咳血了？“
她的指尖猛地攥紧伞柄。咳血？什么时候的事？脑海中闪过他近日苍白的脸色，想起他总说“书房闷热“而解下的衣领，原来那些不经意的细节，都是病痛的伏笔。
“无妨，把县志拿来。“吴所谓的声音带着倦意，“福君今日回了邓府，怕是已知道了真相。“
县志？邓福君想起密室里的古籍，掌心的玉佩突然发烫。她轻轻推开虚掩的门，看见他伏在案前，袖口褪到手肘，露出小臂上蜿蜒的青色纹路——竟与香君的蝶纹一模一样，只是颜色更深，像凝固的血。
“福君！“他慌忙扯过衣袖，烛火照亮他眼底的惊惶，“你怎么这时候......“
她盯着他藏在袖中的手臂，想起绿珠融合时看见的画面：百年前的吴将军为救香君，自愿承受蛊毒反噬。原来转世的不仅是灵魂，还有未完成的业障。
“让我看看。“她走上前，声音轻得像哄孩子，“紫鹊说你昨晚没睡好，是不是因为这个？“
吴所谓别过脸去，耳尖却红得要滴血。当她的指尖触到他小臂时，他猛地一颤，却终究没有躲开。青色纹路在皮肤下微微跳动，竟与她眉心的光斑形成呼应，宛如一体两面的蝶。
“这是......离魂蛊的余孽。“他低声说，“八岁那年珠子认主，它便开始在我体内游走。父亲说，这是吴家必须偿还的债。“
邓福君想起邓寿君掌心的焦玉，想起他欲言又止的神情。原来两家的宿命从来不是单方面的救赎，而是彼此背负的枷锁。她轻轻按住那些纹路，想起他为自己熬的姜茶、刻的钥匙扣，心中忽然涌起酸涩的勇气。
“以后我替你上药。“她从袖中掏出瓷瓶，“大哥说，用绿珠的光可以压制蛊毒。“
吴所谓猛地抬头，看见她眼中跳动的烛火，像看见百年前那个敢用匕首抵住他咽喉的女子。可此刻的目光里没有戾气，只有化不开的温柔，像春日溪水漫过青石。
“福君，你......“
“我都知道了。“她将蜜糕推到他面前，油纸内侧的字迹被雨水洇开少许，“其实我早就想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蜜糕？“
他看着她眼底的狡黠，突然笑了，是如释重负的轻笑。指尖蹭过油纸边缘，触到她方才捏出的褶皱：“因为你十岁那年，曾在城隍庙的许愿牌上写'愿来世有吃不完的蜜糕'。“
她愣住了。穿越前的记忆如潮水漫过心岸——那个在图书馆熬夜复习的女生，确实曾在旅游时对着古旧城隍庙许愿，玩笑般写下这句话。原来他早已跨越时空，在命运的缝隙里窥见过她的灵魂。
“你......能看见我的过去？“她声音发颤。
“不是看见，是感觉。“他拿起案头的狼毫，笔尖在宣纸上落下，竟画出她现代常穿的牛仔短裤，“每次触碰你的物品，脑海中就会闪过奇怪的画面。一开始我以为是癔症，直到遇见你......“
笔下的线条流畅如流水，转眼勾勒出她抱着书本在图书馆的模样。邓福君看着画像中自己身后的百叶窗，突然想起他书房的窗棂——原来那些跨越时空的温柔，都是他拼尽全力在理解她的证据。
“所以你才会改窗棂，才会学做润喉糖，才会......“她喉间发紧，说不下去。
吴所谓放下笔，隔着案几握住她的手。他的掌心有薄茧，是常年握剑所致，却在触到她指尖时格外轻柔：“第一次见你，你站在梨花树下，脱口而出'这场景像动漫片头'。我虽不懂'动漫'为何物，却记住了你的眼睛——那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光。“
窗外忽然掠过黑影，是两只夜鸟振翅飞过。邓福君想起穿越那日的绯色蝴蝶，想起花瓶碎裂时他冲过来护着她的模样。原来从相遇的第一面起，他就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这个不属于此间的灵魂。
“所谓，“她轻声说，“我们一起解开诅咒吧。不是为了香君和将军，是为了邓福君和吴所谓。“
他看着她眼中的坚定，忽然想起县志里的记载：“蝶魂双至，恩怨尽止。“原来预言中的“双至“，从来不是转世的灵魂，而是两个跨越时空的凡人，愿意携手直面命运的勇气。
“好。“他握紧她的手，另一只手抚上她眉心的光斑，“明日我们就去密室，用双珠引出当年的密档。不过在此之前......“
“之前？“
他耳尖发红，从抽屉里拿出个锦盒：“今日在市集看见的，觉得你会喜欢。“
锦盒打开的瞬间，邓福君捂住嘴——里面是枚琉璃胸针，蝴蝶形状的翅膀上，用碎钻拼出星空的图案。正是她曾在现代逛街时，对着橱窗里的饰品发出的感叹：“要是能戴蝴蝶星空胸针就好了。“
“匠人说这叫'累丝嵌宝'。“他声音发颤，“我知道你总说这里的首饰笨重，所以特意让他们做小了些，这样......“
“这样穿现代的衣服也能戴。“她替他说完，将胸针别在衣襟上，碎钻在烛火下折射出微光，“谢谢你，所谓。“
他看着她眼中的笑意，忽然想起百年前的火场，香君最后一次对他笑时，眼中也是这样的光。但此刻不同——他们不再是被命运捉弄的棋子，而是两个独立的灵魂，在时光的长河里，终于握住了彼此的手。
窗外传来五更的梆子声。邓福君抬头，看见东方已泛起鱼肚白。吴所谓的袖口滑落少许，露出小臂上的青色纹路，却被她轻轻按住。
“以后每天卯时，我来替你敷药。“她掏出大哥给的瓷瓶，“紫鹊说，薄荷膏要配着温水擦才有效。“
他望着她认真的模样，忽然轻笑出声。晨光里，他的睫毛投下细碎阴影，却遮不住眼底的温柔：“好。不过作为回报......“
“回报？“
“明日陪我去看西洋镜吧。“他指了指墙角的木箱，“新到的《海外奇谈》，据说有会动的蝴蝶投影。“
她看着他眼中闪烁的期待，忽然想起现代的情侣约会——看电影、逛展、压马路。原来有些浪漫，从来不受时空限制，只要是与心上人一起，便是最好的时光。
“好。“她点头，指尖蹭过他掌心的薄茧，“不过看完西洋镜，要陪我去吃蜜糕。“
“遵命，我的蝴蝶姑娘。“
晨光穿透竹帘，在两人相握的手上织出金线。邓福君摸着胸前的星空蝴蝶胸针，听见自己的心跳与他的重合。远处，邓府的方向传来雄鸡报晓，而吴府的回廊上，第一朵牵牛花正悄悄绽开。
有些故事注定要被岁月尘封，但有些缘分，却会在时光的裂缝里重新发芽。就像此刻的晨光，虽然微弱，却足以照亮两个灵魂，走向属于他们的，全新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