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映手撑石桌,竭力端正身子,顺着孟绾逃离的方向桀桀望去。
此时,头顶的千秋架忽然被夜风吹拂,传来吱呀吱呀的响声。
绯红身影消失的刹那,他心上的蝴蝶似乎也跟着消失了。
红枫落叶飘飘洒洒,坠在眼前。
世人皆知高祖皇后酷爱牡丹,芍宫牡丹冠绝天下。
而这名贵异常的红枫却鲜少有人知晓。
她的母妃一贯特立独行,旁人爱红粉,她偏爱素雅;别人赏牡丹,她却独独钟情于红枫。
这株红枫是她刚封为贵妃时皇帝亲自命人从北方移栽而来的,因着气候差异,她悉心照料了半年。
半年红枫成,他也悄然播种在贵妃腹中。
最纯爱那年,先帝六宫虚设,即便是怀身大肚,他的父皇也一直守在他母妃床前,看着她不断隆起的肚子,发誓要让她和孩子做世间最幸福之人。
奈何她在孕中被人下巫蛊之术伤了根本,诞下他不足半年便撒手人寰。
那时的景洪帝甚至以为,是他的到来克死了心爱之人。
因此将他扔给了末流的昭仪,从此投身到繁杂的朝政之中。
十四岁上,他分府而立,出宫当年,昭仪带着他来看望被锁在深宫之中的秋千架。
那时的他还不懂何为睹物思人,一味怨憎生母为何生下他便撒手人寰,让他从小失去至亲,也失去生父的疼爱。
后来,沈韶宁有了身孕,他渐渐有了为人父的实感,也越发成熟。
登基之后,便命人将此处恢复如旧。
此前,后宫嫔妃,无一人敢到此地。
今夜他特意命人将孟绾带过来,是想在母亲的见证下,成全一对璧人,也劝自己和解。
谁曾想。
造化弄人。
翩然的红枫坠落在他掌心,萧映反手握住,用力攥紧拳头。
他定定望着不远处,眸底隐现骇人的阴厉。
“传解玄!”
他的声音击碎了层层空气,涤荡在众人耳边,听得人心头一阵阵发寒。
不多时,从黑暗中走来一个身穿暗色劲服的男子。
“陛下。”
周围静悄悄的,能清楚地听到在场众人的呼吸声。
年轻帝王冷冷开口,吩咐给潜麟卫的第一桩任务,竟然是去调查区区的六品女官。
回到西四所的时候,孟绾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她甚至不敢回忆萧映看她的眼神,一旦东窗事发,她只会死无葬身之地。
死也没什么可怕的,可她如今,已经有了不能割舍之人。
即便她刻意遮掩和凤藻宫的一切联系,可只要多在她身上做文章,终究会有纸包不住火的那一日。
四下寂静无声,孟绾沿着墙边走,勉强摸索到了自己的那一间寝室。
《女官册》上有记载,六品以上的官员可享受独立寝房。萧映登基后命人重新修整过尚府局,她和其他三名典级女官都住在西四所的东面院。
孟绾甫一踏上台阶便觉察出不对劲,犹记得,她早起出门前曾把房门关得严严实实的。
怎么眼下,竟然多出了拳头宽的一条缝?
孟绾小心翼翼走上前,奈何屋里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就在她推开门扉的间隙,风声扑了进来,惊动了窗边的黑影。
“嗖”一声,黑影迅速翻窗逃了出去。
孟绾追过去的时候,早已经人去楼空。
东边院的烛火亮起来的时候已近三更,几个典级女官披着宽敞的外袍打呵欠。
其中一个睡眼惺忪问了句:“可丢失了什么要紧的东西?”
孟绾后知后觉,去翻案上的公册,旁边一个见状冷笑了一声。
“如果你屋中最紧要的东西便是公册的话,那我劝你还是别大半夜折腾了,谁会闲疯了来偷你几本破册子?莫非是嫌白日里还不够辛苦?”
孟绾漠然,和气目送众人离开。
回到屋中,再查点了一番,孟绾发觉的确没丢失什么物品,心中不由警铃大作。
这小贼,不盗窃财物,那究竟是为何而来?
正思忖着,脑海里忽然又显现出萧映猩红的眉眼,以及那句触及灵魂的发问。
她悚然一惊,无助地抬眸,看向头顶的精致穹顶。
今夜注定是多无眠。
次日早朝,群臣整装待发,却见帝王神思倦怠,宰相奏对:无要事商议,萧映索性早早结束了朝会。
从太极殿出来时,解玄已经在偏殿等候了多时。
来不及换下朝服,萧映急匆匆召他进来。
“如何?”
解玄行礼至一半,便听案后之人阴恻恻问道。
他站定,朝着上首抱手一揖,正预备将昨夜打探的情报一五一十说来,便听得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道急促慌乱的通禀。
“陛下,奴才有要事启奏!”
姚衷眼疾手快拦下那人,还没等他开骂,就从对方口中听到了一则晴天霹雳。
姚衷一把扯住前来报信内监的袖子,眼珠子瞪得溜圆,似是为了确定其准确性,不死心地再问:“是真是假?”
对方见状只恨不得当面哭出来了,噗通就跪下,求姚衷赶快奏报给萧映。
兹事体大,轻则皇嗣不保,重则动摇国本。
他不敢有丝毫懈怠,急匆匆跑进内殿。
萧映怒目而视。
“底下人毛毛躁躁,你也如此莽撞?”
姚衷听完当即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陛下饶命,承恩殿出事了,淑妃娘娘和皇嗣,出事了!”
苗尚宫领着侍卫赶到尚服局的时候,孟绾正捧着公册给女史做校对,不期然听到有人喊她,蓦然回首,孟绾便撞进了苗尚宫恨铁不成钢的黑眸中。
“孟典衣,你究竟做了什么?”
孟绾不明所以,就在她茫然之际,跟随苗尚宫一同前来的两名侍卫已经走上了前。
其中一名侍卫一脸严肃地睨着她,声音冷肃:“你就是孟绾。”
她迟疑地点了点头。
随后便见那人冲着后头点了点头,不由分说道:“带走!”
没等她晃过神来,孟绾双肩便陡然被人摁住,那人力道极大,将她往前一推,孟绾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前趔趄了去。
苗尚宫急匆匆上前,苦口婆心劝道:“两位大人,眼下还没找到她下毒的实证,还请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