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尚未散尽,东市的晨钟还未敲响,平康坊的歌女绿珠便踮着脚尖推开了教坊司的朱漆大门。露水沾湿了她新绣的芙蓉裙裾,却浑然不觉——昨夜长生殿的丝竹之音仿佛还萦绕在耳畔,此刻她只想向乐师们讨教那曲惊为天人的《霓裳续曲》。然而当她跨过高高的门槛,却发现院内早已挤满了人。
教坊司的青石板上,卖胡饼的老汉将扁担随意倚在墙边,正伸长脖子向里张望;隔壁绸缎庄的伙计捧着账本,全然不顾掌柜的催促;就连平日只知舞枪弄棒的金吾卫士卒,此刻也卸下佩刀,挤在人群中探头探脑。更有甚者,几个身着襕衫的书生竟翻过墙头,被巡夜的侍卫揪住时还振振有词:“此曲只应天上有,翻墙求艺又何妨!”
“都让让!”李龟年手持羯鼓槌拨开人群,却在看清众人面容后愣住了。歌女们举着残缺不全的乐谱,书生们捧着记满批注的诗卷,就连卖唱的盲艺人也摸索着上前:“大师,那羯鼓的碎击之法,能否再指点一二?”他望着这乱哄哄的场面,忽然想起昨夜贵妃站在长生殿月光下的模样——她舞衣上的萤石尚未熄灭,碎玉散落在鼓面,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一幅人间仙境。
东市的酒旗次第升起时,整个长安城已然沸腾。胡姬酒肆的波斯地毯上,醉醺醺的商贾们敲着铜碗模仿羯鼓节奏;西市的绣坊里,绣娘将孔雀羽织进锦缎,声称这是“霓裳同款”;就连坊间孩童也有样学样,用树枝敲打瓦罐,哼着不成调的旋律满街乱跑。平康坊的茶楼更是座无虚席,说书人惊堂木一拍:“列位看官!昨夜长生殿,贵妃娘娘一曲霓裳,直教满天星斗都失了颜色!”
宣阳坊的制衣铺里,老板娘正对着铜镜比划。她命伙计将西域进贡的夜光粉掺进染料,试图还原舞衣上的奇幻光泽。“再来十匹鲛绡!”她冲着门外大喊,“全长安的姑娘都要做霓裳裙!”话音未落,隔壁绸庄的掌柜已抱着账本冲进来:“王娘子,波斯商队的夜光锦被抢空了,连存货都押出去了!”
夜幕降临时,曲江池畔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贵女们乘着画舫夜游,船舱内传来断断续续的丝竹声。“不对不对!”永昌郡主将琵琶重重一放,“裴神符的轮指如急雨骤至,你们弹得这般绵软,倒像秋雨绵绵!”她的贴身侍女怯生生递上一本手抄乐谱:“郡主,这是托教坊的小太监抄来的,据说与原版分毫不差。”
与此同时,平康坊的“醉仙楼”里,当红歌姬红绡正在台上献艺。她身着仿制的霓裳舞衣,裙摆处缀满廉价的玻璃珠,却引得台下宾客纷纷叫好。当她唱到“云想衣裳花想容”时,突然模仿贵妃昨夜的水袖动作,广袖扫过烛火,竟将灯盏打翻。火势瞬间蔓延,宾客们惊慌失措,却仍有人扯着嗓子喊:“别慌!这火烧得倒有几分仙乐的气势!”
西市的波斯商人嗅到了商机,连夜将积压的孔雀羽、夜光石摆上货架。“长安贵人们都在寻这些!”他们用生硬的汉话吆喝着,“买回去,就能做出霓裳舞衣!”摊铺前挤满了人,一位白发老翁颤抖着掏出荷包:“给我留些夜光粉,我孙女天天嚷着要做仙子。”不远处,几个胡商正围着一位落魄书生,用金饼换取他默写的乐谱。
教坊司内,乐工们被前来求教的人搅得无法安宁。裴神符将自己关在房内,却听见窗外传来此起彼伏的琵琶声——全是模仿他的轮指技法。他气得摔门而出,却见一群少年郎正趴在墙头上偷看,手中的柳木琵琶早已被磨得发亮。“大师!”少年们齐声喊道,“教我们弹《霓裳》吧!”
更有甚者,坊间开始流传各种奇闻轶事。有人说杨贵妃的舞衣是织女下凡所制,夜光纱是用银河织就;有人声称在终南山见过仙子,她们跳的正是《霓裳》舞步;还有人言之凿凿地说,昨夜长生殿的乐声惊动了月宫,嫦娥仙子亲自下凡聆听。这些传闻越传越广,连宫廷内的宫女太监们都听得津津有味。
三日后,一场别开生面的“霓裳大赛”在东市广场举行。歌女们争相展示新编的《霓裳》曲目,舞伎们比拼着仿制的霓裳舞衣。评委席上,李龟年看着五花八门的表演,先是皱眉,继而大笑。“好!好!”他击节赞叹,“当年太宗皇帝广纳四夷,才有了今日的大唐气象。这《霓裳》能在民间生根,倒比只在宫廷流传更有生气!”
当最后一缕夕阳沉入地平线,长安城的喧嚣仍未停歇。夜市上,卖唱的盲艺人终于学会了完整的《霓裳续曲》,苍凉的胡笳声中,过往行人纷纷驻足。酒肆里,醉倒的宾客用筷子敲打着碗碟,含糊不清地哼唱着;绣坊的灯光彻夜未熄,女工们仍在赶制霓裳裙;就连皇宫大内,也时常传来零星的乐声——那是宫女们在偷偷练习,盼着有朝一日能像贵妃娘娘那样,在长生殿的月光下,舞一曲倾国倾城的《霓裳》。
这场由一曲《霓裳续曲》引发的热潮,如同春风拂过长安的大街小巷,将盛世大唐的气象,化作了市井间的欢声笑语、酒肆里的丝竹管弦、绣坊中的针针线线。而那曲承载着贵妃的才情、李龟年的匠心、乐工们的心血的《霓裳续曲》,也在这满城的喧嚣中,真正成了属于大唐子民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