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中有了暖意，苏晚照很快恢复了往日清冷自持的模样。
她直接开门见山道：“大师兄，师妹有一事不解。”
月光在她清丽的脸上投下淡淡银辉，衬得那双眸子愈发澄澈：“为何我体内的剑气，会在未经催动时受你牵引？我遍查离山典籍，却未见此类记载。”
陈传生没有立即作答，而是抬手指向天边那轮明月：“你觉得，这清萍峰与明月可有联系？”
苏晚照微微蹙眉，虽不解其意，仍如实答道：“应当……并无联系。”
“错了。”陈传生轻轻摇头，“月满之时，这池水会无风自动；月缺之际，则静如明镜。”
苏晚照自然不笨，她很快明白了过来：“师兄的意思是说，我体内的剑气看似独属于我，实则与天地共鸣？”
“并不尽然。”陈传生指尖轻点莲池水面，激起一圈涟漪，“若有一滴晨露落入此池，师妹可能将其寻出？”
苏晚照凝视着波光粼粼的水面，黛眉微蹙：“这……”
陈传生忽然并指为剑，指尖泛起一抹青芒，接着莲池中的水竟逆流而上，沿着他指尖划过的轨迹缓缓升起，在月光下形成一道晶莹的水桥。
“你看——”
苏晚照瞳孔微缩。她发现那些逆流的水珠并非被强行牵引，而是沿着某种玄妙的轨迹自然攀升，就像落叶顺着溪涧漩涡盘旋而上。
而且池水上升的轨迹，竟与她体内剑气运转的路径如出一辙。
“师兄是说……”她声音微颤，“你能掌握我体内的剑气运行？”
陈传生笑而不语，只是轻轻挥手，那道水桥便化作细雨洒落池中。每一滴落水都精准地回到原位，连涟漪都完美重合，仿佛方才的异象从未发生。
离山大部分的剑法都出自《离尘无相剑经》，清萍剑诀自然如此。
源头在此，支流如何，两者同出一源。
“现在明白了吗？”他看向苏晚照，“不是我在调动你的剑气，而是你的剑气……”
话未说完，忽然瞥见池面微微升出几抹荡漾，接着几块鸡骨头慢慢浮出水面。
场面顿时哑然。
苏晚照脸色一僵，旋即一道剑气猛地劈入池中，激起丈高水花。
待水幕落下，池中已无半点油星，连带着几株莲花都被剑气削去了半截。
“我……我明白了。”她强作镇定道，却掩不住微红的脸颊，“多谢师兄指点。”
月光下，两人的影子投在莲池水面。
陈传生忽然发现，自己的影子上方，正悬着一根细小的鸡骨头，在月辉下闪闪发亮。
……
三日后，离山练剑坪。
此时练剑坪上已经聚满了弟子。
今日正是出发前往九霄剑阁的日子，除了苏晚照、陈传生、赵无尘这三位参加试剑大会的人外，离山这次还派出了两位长老带队。
五长老祝焚天红袍猎猎，腰间“焚炎剑”散发着灼热气息。剑身上那些岩浆般的纹路时明时暗，仿佛随时可能喷薄而出。
他虎目圆睁，不时扫视着四周，身为执法堂堂主的他，显然是在看哪位弟子犯了门规。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静立一旁的七长老岳清风。
一袭素白长衫纤尘不染，腰间“清风剑”的剑穗随风轻摆，整个人如青松般挺拔。他嘴角噙着温和笑意，却自有一番渊渟岳峙的气度。
说来有趣，原本定下的带队人选本是三长老和六长老。
但五长老得知后勃然大怒，一掌拍碎了议事厅的紫檀木桌：“上次九霄剑阁欺人太甚，这次老夫定要亲自会会他们！”
大长老无奈，只得应允。但深知这位师弟脾性的他，特意将六长老陈行江换成了性情温和的七长老。
临行前还特意叮嘱他：“必要时，务必拉住你师兄。”
练剑坪上，陈传生立于众弟子最前方，青衫随风轻扬。
身后紫霄峰弟子不善的目光不断投来，他却浑不在意，而是自顾的听着身旁苏晚照的低语。
自清萍峰那夜月下论剑后，这位向来清冷的师妹仿佛打开了话匣子，问题一个接一个。
谁能想到，就在不久前，她还曾在祖师堂前拦住陈传生，冷若冰霜地要与他比试剑法？
此刻，苏晚照正轻蹙秀眉，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袖口：“师兄昨日说的‘剑气三叠’之法……”
陈传生暗自叹了口气，他也想不到，这个传言中的“高冷仙子”竟然问题这么多。
若非《离尘无相剑经》必须通过祖地的那道无相剑意自行领悟，他倒真想将这部剑典直接赠予苏晚照。
“所谓剑气三叠……”陈传生忽然俯身凑近，薄唇几乎贴上苏晚照的耳垂，“实则是每次出剑的时候，将一丝剑意覆于在剑身之上……”
苏晚照非但没有躲闪，反而微微偏头凑得更近。
随着陈传生的解释，她眸中渐渐泛起恍然之色，甚至无意识地用剑鞘在地上勾画起来。
这一幕落在众弟子眼中，顿时掀起轩然大波。
“他怎么敢……”一个紫霄峰弟子捏碎了手中的玉简。
“第二次了！这已经是第二次了！”清萍峰弟子声音发颤，“上次在长老堂……”
“听说苏师姐还……”有人压低声音，“夜邀他去清萍峰独处……”
窃窃私语如野火蔓延。
几个激进弟子已经按上剑柄，却在祝焚天扫来的目光中僵住——这位暴脾气长老此刻竟反常地没有发作，反而意味深长地摸了摸下巴。
赵无尘早已退到十丈开外，后背紧贴着练剑坪边缘的石碑。
他早已悟出一个真理：与大师兄同行时，务必要保持安全距离。毕竟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不会遭了无妄之灾。
场中气氛愈发剑拔弩张，弟子们的愤怒几乎要化为实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咳咳！”
祝焚天一声重咳如惊雷炸响，瞬间震散了场中凝重的气氛。
他豁然起身：“时辰已到，出发！”
岳清风心领神会，目光温和地扫过陈传生三人。
他袖袍轻挥，一道清风凭空而生，轻柔地托起三人身形。
在数百道或愤怒、或嫉妒、或震惊的目光注视下，几人的身影渐渐没入离山主峰那云雾缭绕的峰顶。
层层叠叠的云海如纱如幕，很快将他们的身影完全吞没，只留下练剑坪上久久不散的议论声。
离山主峰深处，这里没有弟子往来，没有长老驻守，只有一座亘古寂静的巨石平台。
平台中央，矗立着一扇通天彻地的石门。斑驳的石面上刻满古老符纹，每一道纹路都流淌着岁月沉淀的灵光。
九州浩瀚，纵有百亿里疆域。即便上天入地的大能想要横渡也做不到，更别说一些普通的修士。
所以远古时期，便有人造出了行域跨州的道台，九州修士远渡万里的通天之径。
岳清风轻抚石门，温声道：“九霄剑阁看似与我等同处一州，实则相隔百万里之遥。”
他转向三位弟子，“这行域道台虽不能跨州传送，但在东天灵州境内，却可瞬间而至。”
陈传生仰首凝视着石门，眼中闪过一丝追忆。
他当然认得这座道台，毕竟当年没少用过。
如今细细打量，发现那些镶嵌的灵石已然换了模样。
原本应该镶刻着“太初元晶”地方，如今已经被普通的“青玉晶”所替代。
“难怪……”他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石门上的一道裂纹。
这座道台的根基仍在，材质依旧能支撑跨州之行，但灵石的品阶跌落，终究限制了它的威能。就像一位绝世高手被废去功力，空有境界却难展锋芒。
“倒也不能苛责。”他低声自语。
如今的离山，确实已无法奢侈到将太初元晶用于赶路。
毕竟一块拇指大小的太初元晶，就足以让六境修士省去月余苦修。
现在整个离山库存的太初元晶，都被掌门段无涯亲自保管，锁在离山最深处的藏经阁密室里。
这倒并非掌门独占修行资源，是因为离山现在确实需要一位七境修士来充当门面。
而放眼整个离山，唯一有望突破问道境的，便是已经达到天元境八星的掌门段无涯。
石门上的符纹突然亮起青芒，那是青玉晶被激活的征兆。
陈传生收回思绪，看着那些黯淡了许多的灵光，不禁想起十万年前这座道台全盛时的模样——混沌霞光冲天而起，灵纹流转如星河倒悬。
那时的离山弟子出行，当真是朝游北海暮苍梧。
“准备起程。”祝焚天突然掐诀，石门轰然洞开。
门内并非实景，而是一片旋转的星云漩涡，“记住，传送时可运功护身，但莫要抵抗，否则——”
“会被空间乱流撕成碎片。”赵无尘小声接话，脸色发白地抓紧了衣襟。
岳清风见状不禁莞尔：“无尘倒是做足了功课。”
他温声安抚道，“不过也不必过分担忧，只要不擅自运转灵气，道台自会护你们周全。”
祝焚天已迫不及待，红袍一展便率先踏入星云：“莫要耽搁，免得九霄剑阁那群老家伙说我们摆架子。”
众人依次进入，星云漩涡在接触到每个人时都泛起奇异的波纹。
苏晚照步履从容，却在踏入前不自觉地看了陈传生一眼，似乎是想照顾第一次进入道台的大师兄。
陈传生自然不会放弃这种让自己省事的帮助，他索性完全放松心神，任由苏晚照的灵气将自己温柔包裹，活像个等着被人伺候的大爷。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赵无尘。这位师弟如临大敌般运转全身灵力，在体表凝成一层厚厚的护体罡气。连身后背的重剑都被他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灵气。
他每一步都走得战战兢兢，活像踩在刀尖上，最后几乎是闭着眼睛跳进了星云漩涡之中。
待七长老岳清风最后一个踏入后，石门在众人身后缓缓闭合，那些古老的符纹再次归于沉寂。
只有平台上残留的灵力波动证明着，这里刚刚完成了一次跨越百万里的空间传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