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辰时,晨雾未散。
陈传生站在祖地入口处,眼前是一条蜿蜒向下的石阶,隐没在浓雾之中。
大长老手持一枚古朴令牌,在石壁上轻轻一按,沉重的石门缓缓开启,发出沉闷的轰鸣。
“祖地凶险,切记量力而行。”
大长老浑浊的双眼闪过一丝担忧。
虽说陈传生闯过了登剑路,但那只是一次试炼,即便失败,只要出手及时,最多也只是落个重伤,不会有生命风险。
可在祖地中,他们无法知晓发生了什么。
同样,也无法进去救援。
陈传生微微颔首,抬脚踏入。
一步落下,天地骤变。
原本静谧的山谷突然刮起刺骨寒风,无数剑气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如同万千银蛇在空中狂舞。
这些剑气凌厉至极,每一道都足以撕裂金石,在空中划出刺耳的尖啸。
“铮——”
腰间葬天剑突然自行出鞘三寸,发出一声清越剑鸣。
刹那间,无数细小的剑气从剑身迸发,在陈传生周身形成一道透明的屏障。
袭来的剑气撞在屏障上,发出金铁交鸣之声,却无法寸进。
陈传生神色如常,继续向前走去。
祖地内的景象与外界截然不同。
这是一处与世隔绝的山谷,却不见半点生机。
灰白的岩石裸露在外,寸草不生。
地面上散落着无数断裂的剑刃,早已锈迹斑斑。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特的金属腥气,仿佛连风都带着锋锐的质感。
四周万籁无声,没有虫鸣,没有鸟叫,甚至连风声都显得格外沉闷。
陈传生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山谷中回荡,每一步都清晰可闻。
越往深处走,剑气越发凌厉。
原本无形的剑气渐渐凝实,化作一道道银白色的光刃,在空中交织成网。
葬天剑的屏障被击打得泛起阵阵涟漪,却始终稳固如初。
陈传生在一处断崖前驻足,指尖轻抚过崖壁上斑驳的古篆——《离山记》。
岁月侵蚀的痕迹下,那些文字依然透着一股凌厉的剑意,仿佛随时会破壁而出。
“无相剑尊......”他低声呢喃,脑海中浮现出一段尘封已久的记忆。
三十七万年前,一位无名剑客在此谷偶得一份机缘。
后那剑客在借此机缘,创出《离尘无相剑经》,苦修六百载,终成一代剑道天尊,随后创立离山剑派。
后人尊其为“无相剑尊”,而这处改变他命运的山谷,则被奉为离山祖地。
陈传生的指尖在最后一个字上停留,感受着其中蕴含的剑意。
寻常弟子来此祭拜,这些文字不过是冰冷的石刻。
但此刻在他指下,那些笔画却如同活物般微微颤动,仿佛在回应着什么。
“祖地有灵,剑气自敛。”他收回手指,目光投向山谷深处,“无相剑尊当年设下的禁制,倒是巧妙。”
这处山谷平日里剑气内敛,如同沉睡的巨兽。
只有当外敌入侵时,那些沉寂的剑意才会苏醒,化作漫天剑气御敌。
否则,离山弟子如何能自由出入祭拜?
陈传生脚步微顿,眼中闪过一丝思索。
这些突然苏醒的剑气,绝非祖地本身的防御机制。
若他没猜错,应当是苏景当年在他沉睡之地布下的感应剑阵——当他的气息出现在离山附近时,剑阵便会自行激活。
只是那时他尚在沉睡,直到......
“折小鱼......”陈传生低声念着这个名字。
按理说,折家远在西极玄洲,与东天灵州相隔亿万里之遥。
一个折家的小丫头,怎会无缘无故出现在离山脚下?
更蹊跷的是,她不仅被离山掌门“恰好”捡回宗门,还“恰好”在采药时挖出了沉睡中的他。
最令人在意的是,寻常修士根本不可能与陈传生产生因果牵连,更遑论触碰并唤醒沉睡中的他。
陈传生指尖轻叩剑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看来,有人在我沉睡之后做了些安排。”他低声自语,声音消散在祖地寂寥的风中。
脑海中迅速排除着可能的人选:
青河神女虽精通推演之术,却向来不屑这等跨越数万年的布局;九婴妖皇更不必说,那家伙除了打架时能提起精神,其他时候连自己的洞府都懒得打理,脑子更是单纯的摆设。
“折无月......”这个名字在唇齿间轻轻滚过,带着几分复杂的意味。
折家道种——这个最有可能的人选。
折小鱼身上流淌的血脉,以及她出现在离山的时机,都透着折无月惯用的布局手法。
“十万年布局么......”陈传生摇头轻笑,“倒像是你的作风,折无月。”
只是......
陈传生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当年折月与苏景那场惊天动地的对决,至今想来仍令人心悸。
若非他及时出手,最终和他争夺天尊之位的,恐怕就没有苏景什么事了。
“你们二人,究竟达成了什么约定?”他望向悬剑台方向,仿佛要看穿十万年的迷雾。
他抬头望向祖地深处,那里剑气如潮,却在他面前自动分开一条通路。
葬天剑在鞘中轻颤,仿佛在催促他继续前行。
“不急。”陈传生轻抚剑柄,“既然已经入局,总要看看这盘棋,你们究竟下到了哪一步。”
继续向前,离开外围后,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巨大的剑冢出现在视野中,无数长剑倒插在地,形成一片钢铁森林。
最中央处,一柄通体晶莹的玉剑悬浮在半空,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无相剑意......”陈传生目光微凝,“看来当年那位离山开派祖师确实在此得了大机缘。”
这柄玉剑正是《离尘无相剑经》的载体,也是离山剑派真正的镇派之宝。
只是如今的离山,已经千年未曾有人习得《离尘无相剑经》了。
心中暗道一声可惜后,陈传生便欲上前,突然神色一动。
葬天剑发出急促的嗡鸣,剑尖直指剑冢后方。
在那里,一座古朴的石台静静矗立。
石台上放着一个乌木剑匣,匣身缠绕着九道金色锁链,每道锁链上都刻满了繁复的符文。
“悬剑台......”陈传生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苏景留下的虚空土,应该就在那里。”
他缓步向前,每走一步,周围的剑气就凌厉一分。当他走到距离石台十丈处时,一道璀璨的剑光突然从天而降,在他面前化作一个虚幻的身影。
那是个身着青袍的中年男子,面容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眼睛明亮如星。他就这么静静地站在石台上,手中握着一柄与葬天剑极为相似的长剑。
“十万年了......”虚影轻叹一声,声音如同从遥远的时空传来,“你终于来了。”
陈传生嘴角微扬:“苏景,你这道剑气倒是保存得不错。”
虚影闻言大笑,笑声中带着说不出的洒脱:“既知是我,还不快把酒拿来?”
陈传生从怀中取出一个青玉酒壶,轻轻抛了过去:“随手拿的,不知名字,尝尝看。”
“管它什么名!是酒就行。”
虚影接过酒壶,仰头畅饮。
酒液穿过虚幻的身体,洒落在石台上,竟让那些金色锁链微微颤动。
“好酒!”虚影抹了抹并不存在的嘴角,“比当年我喝够味多了。”
他将酒壶抛回,剑指一点,九道锁链应声而断。
乌木剑匣缓缓开启,露出一捧散发着朦胧光晕的土壤。
“拿去吧。”虚影的身影开始消散,“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陈传生郑重地点头:“放心,迟早有一天我会杀去祂们的老家。”
虚影露出满意的笑容,最终化作点点星光消散在空气中。
与此同时,整个祖地的剑气突然沸腾起来,无数断剑发出震耳欲聋的剑鸣,仿佛在恭送它们的主人。
而从苏景的虚影出现到消失,整个过程不过片刻。
干脆利落,没有半分留恋。
即便此后再无痕迹留存于世,他也没有丝毫拖沓之意。
就像当年他说的那样:“剑出无悔,去留无意。”
陈传生静立原地,望着虚影消散的方向。
他有很多问题想问——关于折无月的布局,关于当年的事情,关于那些未完成的计划。
但最终,他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
他太了解苏景了。
那个男人若想说,自会直言相告。
既然只提了酒,便是在告诉他:有些事不必问,有些路要自己走。
这壶酒,便是他们之间最后的交代。
陈传生轻轻摩挲着酒壶,仿佛壶身上还残留着苏景虚影触碰过的温度。
他望着祖地深处渐渐平息的剑气,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这个秘密,他决定永远埋在心里。
若是让离山那些老家伙知道,他们视若神明的苏景祖师最后一道意念就这样消散,怕是要气得当场拔剑相向。
毕竟那可是大乘境大能留下的残念,若能参悟其中玄机,对离山而言无异于多了一张足以震慑八方的底牌。
“可惜啊……”陈传生低声自语,将空酒壶收入袖中,“你们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山风掠过,吹散了最后一缕剑气。
祖地重归寂静,四处肆意的剑气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方才的一切都只是幻影。
只有陈传生知道,那个曾经睥睨天下的男人,是真的彻底离开了。
最后看了一眼悬剑台后,他收起虚空土,转身向外走去。
不过就在陈传生离开之际,那柄悬浮的玉剑突然光芒大盛,一道信息直接传入他的脑海——
“离尘无相剑经.....”陈传生脚步微顿,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离山的开派祖师倒是好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