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会时的日头正毒，青石砖被晒得发烫，苏隐的麻鞋踩上去，鞋底都要粘住。
花灵的羊角辫扫过他手肘，声音像山雀："苏算师，阿娘说今晚要煮野鸡汤，你一定要来！"她晃着手里的算箱，铜锁撞出细碎的响，沐风凑过来帮着拎另一侧，手腕上的兽骨串叮当作响——那是上次捕猎时他亲手敲下来的，说是要沾沾苏隐的"吉星气"。
苏隐应着，目光却扫过人群边缘。
石豹站在廊柱后，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指节泛白；更远处的阴影里，两个陌生面孔缩着脖子，一个摸着腰间的短刀，另一个往地上啐了口唾沫。
他喉结动了动，喉咙里泛起铁锈味——这是推演过度时的老毛病。
"苏算师？"花灵歪头看他，"你脸色好白，是晒晕了？"
"没事。"苏隐扯出个笑，伸手揉乱她的发顶，"走，先回竹屋。"
竹屋的门刚推开，星瞳草的茎突然烫得惊人。
他反手闩上门，算箱"咔嗒"落桌，箱盖内侧的推演界面瞬间展开——幽蓝的光雾里，石虎蹲在某处密林中，正往树杈上绑藤条；石豹举着火把，照亮地上密密麻麻的兽夹；那个摸短刀的陌生人正用鹿血涂抹陷阱边缘，腥气隔着界面都往鼻子里钻。
"狩猎......"苏隐指尖抵住眉心，系统提示的金纹从算筹裂缝里爬出来，在掌心凝成一行小字：【局中局·破】——需在三日后部落狩猎中，化解针对宿主的致命陷阱，奖励：地仙境相术·山痕辨（可推演山脉走势，寻藏风聚气之地）。
窗台上的野菊被风掀起一片花瓣，打着旋儿落在算筹旁。
苏隐盯着推演界面里石豹嘴角的冷笑，突然笑了。
石虎上次跪得太利落，倒像在给这场戏拉幕布——投毒是明枪，狩猎才是暗箭。
他早该想到，石家在部落里经营二十年，怎么会只有个不成器的儿子？
三日后卯时，山林里的雾还没散。
青牛部落的狩猎队伍沿着兽道往上走，兽皮靴踩碎草叶上的露珠，碎成一片淅沥。
苏隐走在队伍中间，算箱用麻绳绑在腰间，指尖轻轻敲着箱壁——他能感觉到，山风里有股腐肉味在打转，那是陷阱特意用死鹿引兽的手段。
"苏算师，你看今天能打到熊吗？"沐风扛着石矛，鼻尖沾了点泥，"上次你说西北坡有熊踪，结果真让我们堵着了！"
"能。"苏隐望着前面的石虎——老东西今天穿了件新制的兽皮坎肩，腰上挂着族长才有的骨哨，"但得先避开些麻烦。"
话音未落，队伍最前头的猎手突然喊起来："小心！"
苏隐的瞳孔骤然收缩。
推演界面里的画面正在眼前展开：左边第三棵松树下，藤条绷得像弓弦；右边的灌木丛里，三根削尖的竹桩正对着人群。
他反手拽住花灵的胳膊往后带，同时拔高声音："往左避！
踩着石头走！"
"轰"的一声，左边的藤条陷阱先炸了——几十片磨尖的兽骨从树杈上飞射下来，擦着沐风的耳朵钉进土里；右边的竹桩陷阱晚了半息，却正撞在苏隐刚才站的位置，把青石板砸出个坑。
人群乱作一团。
青牛族长的骨笛已经吹响，浑厚的声波震得树叶簌簌落；石虎踉跄着扑过来，抓住苏隐的手腕："苏算师！
你没事吧？
这...这肯定是凶兽干的！"他的手在抖，可苏隐能感觉到，那掌心的汗不是惊的，是慌的。
石豹从后面挤过来，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焦急："阿爹，我去前面探路！"他转身时，苏隐瞥见他靴底沾着新鲜的松脂——和推演界面里陷阱旁那棵老松树的树脂一个颜色。
"不用了。"苏隐甩开石虎的手，弯腰捡起块飞射过来的兽骨。
骨头上的刻痕还很新，边缘带着打磨的毛刺，"这是用部落制箭的骨刀削的。"他抬头看向石虎，"石长老，部落的骨刀，不是只有你房里的石匠能碰吗？"
石虎的脸"刷"地白了。
石豹的脚步顿在五步外，喉结动了动，到底没敢回头。
山林里的雾散了些，阳光透过树缝落下来，在苏隐肩头洒下一片金斑。
他望着远处起伏的山梁，能看见更深处的密林中，有几道影子正迅速往后退——那是石虎请来的帮手。
系统提示的金纹又爬出来，这次在他袖中凝成温热的一团，像颗跳动的心脏。
"继续走吧。"苏隐把兽骨揣进怀里，冲青牛族长笑了笑，"刚才那下，倒让我看准了熊的位置。"
花灵拽了拽他的衣袖，小声问："苏算师，你怎么知道陷阱在哪儿？"
"因为有人急了。"苏隐望着石虎父子逐渐僵硬的背影，声音轻得像风，"急着要证明，没了他们，部落就活不下去。"
队伍重新动起来时，山风卷着松涛声扑过来。
苏隐摸了摸腰间的算箱，星瞳草的茎正有节奏地轻颤——这次不是危险预警，是系统奖励在发烫。
他抬头看向天空，几只苍鹰正盘旋着往西北方飞，翅膀尖掠过云层，像在替谁画下下一步的棋谱。
石虎的短刀在腰间撞出一声轻响。
苏隐侧过脸，看见他鬓角的汗正顺着皱纹往下淌，滴在新制的兽皮坎肩上，洇出个深色的小圈——那坎肩的针脚，和上个月石家娘子给石豹补的裤脚一模一样。
狩猎还没到最热闹的时候。
苏隐望着前方被晨光照亮的山坳，嘴角慢慢勾起来。
他知道，等会儿打到熊的那一刻，会有更多人明白：有些局，从他第一次在部落门口摆摊算起，就已经布下了。
狩猎队伍抵达山坳时，晨雾已散作薄纱。
苏隐望着前方被阳光镀亮的灌木丛，喉结动了动——推演界面里那团暗红的血气正在那里翻涌。
他抬手按住腰间算箱，星瞳草的茎尖轻轻戳了戳他掌心，是系统确认的触感。
"往左边绕半里。"他对青牛族长说，声音混着松涛，"熊在石崖下的树洞歇晌，前爪有伤，跑动时会往东边跳。"
青牛族长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记得上个月苏隐说西北坡有熊踪时，自己还暗忖这外乡算师是不是疯了——可那日他们当真在老槐树下堵住了熊，连熊爪上的箭伤都和苏隐描述的分毫不差。
此刻他将骨笛别回腰间，朝猎手们打了个手势："听苏算师的。"
石矛划破空气的尖啸比预想中早了半刻。
当那只足有两人高的黑熊撞开灌木丛时，花灵的惊呼声裹着松针炸响，可苏隐的目光却锁在石豹身上——少年攥着石矛的手在抖，眼底不是紧张，是不甘的红。
"沐风，往右！"苏隐甩袖指向熊的侧腹，"它要扑青石！"
黑熊的前掌拍在青石上的闷响震得地都颤了颤，可原本该站在那里的沐风早翻到了树后。
他举着石矛冲苏隐咧嘴笑，兽骨串在阳光下闪着白："苏算师，你比我阿爹还会看熊！"
熊的嘶吼混着猎手们的呼喝，血珠溅在苏隐麻鞋上时，他忽然闻到了铁锈味——和推演过度时喉咙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石虎不知何时凑到他身侧，浑浊的眼盯着熊尸上插着的石矛："苏算师好本事，这熊......怕有八百斤？"
"八百二十斤。"苏隐弯腰捡起块带血的熊毛，"石长老房里的秤砣，上个月不是刚换了块八百斤的？"
石虎的喉结滚了滚，嘴角扯出比哭还难看的笑。
石豹突然冲过来，石矛尖几乎戳到苏隐胸口："你不过是运气好！"他脖颈上的青筋暴起，像条扭曲的青虫，"若不是你......"
"若不是我，这矛该扎在花灵心口。"苏隐握住石矛杆轻轻一推，石豹踉跄着后退两步，"石兄弟，你靴底的松脂，和陷阱旁那棵老松树的，是一个颜色。"
山风卷着血腥气灌进衣领。
苏隐望着石豹瞬间煞白的脸，忽然想起三日前推演界面里的画面——石豹跪在石虎脚边哭嚎，说苏隐抢了他算师的位置；石虎拍着他后背，说"等熊死了，谁还记着陷阱的事"。
原来老东西的棋，从一开始就不是杀人，是立威。
夕阳把山林染成金红色时，熊尸被架在篝火上。
花灵举着竹筒往熊肉上浇野蜂蜜，甜香混着焦香漫开；沐风掰着熊爪数趾甲，非说要送苏隐一片当挂坠；青牛族长拍着苏隐肩膀，说要把部落最好的竹屋腾出来——那是他阿爹当年住过的，窗台上还雕着青牛图腾。
苏隐笑着应下，目光却扫过人群边缘。
石虎蹲在篝火阴影里，用树枝戳着炭灰，火星子溅在他新制的兽皮坎肩上，烧出个焦黑的洞；石豹抱着膝盖缩在树后，手里攥着块兽骨，指节泛白得像要捏碎。
系统提示的金纹在算箱里发烫，他能感觉到，那行小字正在界面上跳动：【声望值 30】【因果线·青牛部落（主）】已稳固。
"苏算师！"李大娘端着陶碗挤过来，野鸡汤的热气糊在她眼角的皱纹里，"趁热喝，补补今日耗的精神。"她压低声音，眼神往石虎那边膘，"我瞧着石家那爷俩儿不对劲儿，昨儿后半夜还听见石屋有动静，像是砸东西......"
苏隐接过碗，指尖触到陶碗的温度。
他喝了口汤，咸鲜顺着喉咙滚进胃里，却尝出几分苦来——石虎经营部落二十年，人脉盘根错节；石豹虽不成器，却有个在邻部落当巫医的舅父。
今日的挫败只会让他们更急，急到要铤而走险。
月上中天时，竹屋的门闩"咔嗒"一声落了。
苏隐点亮松油灯，算箱里的星瞳草正泛着幽蓝的光。
系统奖励的草药躺在丝帕上，叶片呈半透明的淡紫，叶脉里流淌着银线般的光——【感知草·初阶】：服用后可提升五感三倍，持续三日，副作用：三日后续感疼痛如万蚁噬骨。
他捏起叶片放进嘴里，苦涩瞬间漫开，却在喉间化作清凉。
窗外的虫鸣突然变得清晰，他能听见百丈外山溪里游鱼摆尾的轻响；月光透过窗纸，他能数清窗棂上每道木纹的走向；甚至能闻到——东墙根下，有株他前日种下的野菊，正悄悄打骨朵。
"原来如此。"苏隐望着掌心的推演界面，那些原本模糊的因果线突然变得清晰如丝。
他看见青牛部落的气运线像条淡金的河，在石虎父子那里打了个暗漩；看见邻部落白鹰的气运线泛着暗红，和石家舅父的线缠在一起；更远处，有团漆黑的雾在云后翻涌，偶尔漏出几缕，竟和他系统界面的金纹有几分相似。
竹屋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苏隐熄灭油灯，透过窗缝看见两个影子闪进石虎的石屋——是白日里那个摸短刀的陌生人，还有个背着药篓的老者，腰间挂着的青铜铃在夜风里轻响。
"巫医。"苏隐摸了摸腰间的算箱，感知草带来的清凉正顺着血脉往四肢百骸钻。
他听见石屋里传来压低的争吵，石豹的声音带着哭腔："阿爹，再不动手，苏隐就要成族长的左膀右臂了！"
"急什么？"石虎的声音像块磨钝的刀，"那算师再能，不过是个凡人。
等他突破地仙......"
后面的话被风卷散了。
苏隐望着窗台上那株野菊的骨朵，忽然笑了。
他知道石虎在等什么——地仙境需要借天地灵脉，而青牛部落附近唯一的灵脉，就在石家后山的老槐树下。
石虎以为他会去求，会露出破绽，却不知......
星瞳草的茎尖突然烫得惊人。
苏隐低头看向推演界面，新的金纹正在凝聚：【局中局·承】——需在七日内寻得替代灵脉，避开石虎的监视，奖励：地仙境功法·山渊诀（可引山气入体，避凶兽窥探）。
窗外的青铜铃又响了一声。
苏隐摸出白天捡的兽骨，在月光下看清上面的刻痕——是石家特有的云纹，和石虎坎肩上的刺绣一模一样。
他把兽骨收进算箱最底层，那里还压着块从陷阱里捡的藤条，沾着鹿血的味道。
狩猎归来后，苏隐的声望在部落中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然而......
竹屋里，松油灯重新亮起。
苏隐翻开算筹，在羊皮纸上画出山脉走势，笔尖停顿处，正是石家后山老槐树的位置。
他的手指抚过"灵脉"二字，眼底的光比灯芯还亮——有些局，该收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