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伊,忙不忙?不忙的话,来一趟‘初见’咖啡馆。”
电话那头,是王昭一贯干脆的语气,没有寒暄,也没铺垫,像是藏着什么急事,又故作轻松。
咖啡馆落地窗上蒙着一层淡淡的雾气,窗外飘着细雪,街道安静,灰白的调子像画布上还没铺满的底色。
王昭坐在靠窗的位置,手指在玻璃上随意地画圈,一圈又一圈,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想什么。她不常这样。平时的王昭是快节奏的,话语干净利落,连坐下都透着“有事说事”的劲儿。可今天,她第三次看表,明显有点不对劲。
“叮铃。”门口风铃响起。
乔伊走进来,身上还带着一身冷气,发梢挂着没化的雪珠。她摘下手套,朝王昭笑笑,语气温和:“什么风把你约我出来?”
她坐下时,桌上的两杯拿铁刚好被端上来,奶泡还在热气中轻轻晃动,像冬天里被捧在手心的暖意。
可王昭没有回应笑意,她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安静,甚至有点……严肃。像是很多话压在胸口,不知道怎么开口。
乔伊察觉到气氛不对,眉毛轻轻一挑:“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对。”
王昭深吸一口气,搅拌棒在杯中转了半圈,又被她丢到一旁。她没有绕弯子,眼神直直地看着乔伊,语气压低:“你得跟我说实话。”
乔伊愣了一下。
她见过王昭急、王昭怒,甚至王昭委屈。但像这样压着嗓子、藏不住复杂情绪地看她,是第一次。
“你问。”乔伊的声音放缓。
王昭看着她,几秒后才问出那个藏在心里的问题:“你……是不是外星人?”
如果是别的什么人问这句,乔伊可能早就笑场了。但她没笑,只是轻轻挑了挑眉,像是认真考虑了一下。
“不是。”她淡淡地说,然后顿了一下,“但我来自2021年。”
王昭怔住。
这个答案,不像玩笑,也不是编排的。反而说得很平静,就像她在说,“我老家是隔壁街”。
“2021年?”王昭喃喃重复了一遍,“那是……未来?”
乔伊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端起咖啡,轻轻抿了一口。她望着窗外飞雪,语气有点低,但温和:“也许对你们来说是。但对我来说,就是‘原来’。”
空气安静下来。
王昭靠着椅背,盯着桌面发了会儿呆,然后开口:“我一直觉得你有点奇怪……反应太快,情绪太稳,脑子像一直在提前两步运行。你对我们这些事看得很清楚,但却从不插手太深。你不是冷漠,你只是——像早就知道我们会怎么做。”
乔伊没接话,只是轻轻点头。
王昭盯着她,忽然问得很轻:“你知道我们几个……最后会怎么样吗?”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扔进了这间温暖的咖啡馆里。
乔伊沉默了几秒,摇摇头:“我不是带剧本来的。”
王昭噗嗤一声笑出来,像是心里一口气松了。“那还好。我最怕你是那种,什么都知道,却装作‘顺其自然’的人。那样就太没意思了。”
她转头看窗外:“那你说,2021年好玩吗?”
乔伊的目光落在窗外,雪正密密地飘着,她的声音低下来:
“那是一个科技飞快发展的世界。生活更方便了,手机能付钱,公交能实时查,连冰箱都能自己订菜。但人和人的距离,却越来越远。便利的背后,是一种说不出的孤独感。”
王昭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她早就知道乔伊“与众不同”。只是从没想过,这种不同,竟来自时间本身。
“那你为什么一直没告诉我?”王昭低声问,语气不像质问,更像是压抑太久的委屈。
乔伊抿了口咖啡,眼神落在杯沿:“我不知道你们会不会信。更担心,一旦我说了,我就不再是‘你们的乔伊’,而是一个‘特别的存在’。我不想变成你们生活里的变量。”
王昭听着,心里忽然有些涩。原来乔伊的沉默,是种保护,也是一种孤独。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旧照片,递过来:“这是我爸以前给我的。他说这张是在三十年代一个实验室拍的。”
照片有些泛黄,影像模糊,背景像是矿井设备,灯光昏暗。画面中一个模糊的身影,身材纤细,衣着中性,几乎无法辨别性别。模糊不清的轮廓,竟和乔伊有几分相似。
乔伊怔住了。指尖轻触照片边缘,像能从那一纸斑驳里感受到什么熟悉的回响。
“这……”她低声道,“你爸说,是谁?”
“他说叫‘石尽’。”王昭盯着她,“还有一段录音,声音和你非常像。冷静、平稳、完全听不出性别。”
乔伊没说话。她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眼神在照片与王昭之间来回扫动。
“可这不对。”她终于开口,声音低下来,“‘Ω’实验最早不是上世纪末才正式提出的吗?三十年代,科技条件还远没达到那个程度……”
“那这张照片是怎么回事?”王昭追问,语气也不再是质问,而是本能地想知道答案。
乔伊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如果这是真的,我们现在做的事,可能根本不是开端。”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一些:“我们可能是某场更早实验的‘后续’,甚至……重复。”
王昭沉默着,缓缓握紧了咖啡杯。
“你是说,这不是一次简单的意外穿越?”她声音里带了点沙哑,“而是一个……早就开始的循环?”
乔伊看着她,语气缓缓却笃定:“不是命运,是因果。一次旧时的选择,正在不断制造新的裂口。”
她顿了一下,低声补了一句:“Ω,也许不是一个实验的名字,而是一种编号——一种时间被扰动过的编号。我们不是唯一的‘变量’,可能从很早以前,它就开始了。”
“而影响的,不仅是陈树他们,还有那些莫名失踪的,那些突然变得像换了个人一样的……那些突然出现在‘不属于自己时间’里的人。”
她顿了顿,眼神里掠过一丝难以言说的沉静,“这些,可能都是那个实验留下的后遗症。”
王昭怔了一下,低声问:“那我们还能做什么?”
她的声音轻,却透着一种实在的无力感。那不是惊慌,而是面对某种无法掌控的命运时,一个普通人本能的迟疑和压抑。
乔伊转头看她,眼神一点点变得坚定。这是她从小带着的冷静,不是装出来的镇定,而是真正从生活和思考里打磨出来的沉着。
“我们继续查。”她语气平稳,“从那张照片、那段录音,还有那个被反复提到的代号。只要这些还在,就说明有人,曾经想把答案留下来。”
窗外夜更深了。街灯拉出细长的光影,落在咖啡馆木地板上,像被悄悄拉开的书页缝隙,一束光刚好落进来。
乔伊低头,声音像从思绪深处慢慢拂出:“而且我怀疑,这个实验……可能根本没停下。它还在,只是我们还不知道它藏在哪。”
王昭屏住呼吸,脊背不知何时微微发凉。她从没真正思考过这一层——如果真有某个“实验”,还藏在生活的缝隙里,悄无声息地延续着,那么她们经历的一切,是不是根本不只是意外?
是不是从一开始,她们就被写进了某个别人设定的剧本?
她不敢想太深。可乔伊的眼神却仿佛已经看透那些无法触及的部分。
乔伊望向窗外,月色像一层被揉皱的白纸,挂在夜空里。她轻轻地说:
“昭昭,如果我们不去追这些线索,那就等于承认,我们只是这个世界给出的一个注脚。”
王昭沉默了一下,咬着下唇。她终于明白,这不仅是乔伊一个人的事,也不只是“好奇”那么简单。
如果这条线一直延伸到过去,那她们必须追着它,一直往回走。
“那我们就从头开始。”她看向乔伊,眼神沉稳起来,“从1938年那页纸开始,一页一页,把它翻回来。”
王昭靠在椅背上,呼出一口气,像是被打入了一个她不曾预料的维度。
“你知道吗?”她声音轻轻的,“我一直觉得我们这些人遇到你,是巧合。现在听你这么说,好像每一步……都不是偶然。”
乔伊没有说话。
她知道,有些话,暂时说出来只会让人更困惑。而她自己,也还没真正理清楚那些被时间剪碎的线头。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咖啡慢慢变凉,窗外的雪越下越密。玻璃窗上,一层水汽模糊了视线,像是眼前这个世界,也开始模糊了边界。
乔伊突然开口:“王昭,如果有一天,我真的不在你身边了……你还会相信我吗?”
王昭没有犹豫,轻轻一笑:“你不在我身边,也没关系。只要你曾和我并肩,走过这一段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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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5年·乔伊访谈·她不是不信,是想弄明白】
乔伊坐在访谈室的灰蓝靠椅上,灯光柔和,她翻出一本已经泛黄但封面光滑的笔记本,里面夹着一张发白的老照片——那是她和王昭在高二时的合影。
“那时候我们已经很好了,”她一边递过照片,一边说,“她是个直来直去的人,性子冲,但心思其实很细。我们俩像是两个边界不同的人,但很快就靠近了。”
照片中,两人坐在来顺饭店的街机前,笑得肆意,一个扎着马尾,一个微微歪头。背后是闪着灯的“拳皇97”招牌。
“她后来怀疑我……不是穿越来的。”乔伊轻声笑了笑,“她说,要么你是外星人,要么是那种被送过来监视地球的智能体。”
“她说得挺认真的吗?”我接话时下意识一笑。
乔伊点头:“很认真。她是那种——一旦不懂的,就要追到底的人。”
她话锋一转,忽然问我:“你信吗?就是宇宙里除了我们,还有别的文明。”
我一愣,下意识摇了摇头:“这个……我也没想太多。说实话,我阅历挺普通的,生活半径很小。”
乔伊没露出意外,反倒像早就听过无数这样的回答。她伸手在身旁的悬浮书柜前一点,资料柜自动打开,缓缓滑出一排编号文档。
她抽出其中一本深灰色封皮的文件夹,在我面前摊开。
“这是我们Ω实验的原始资料。”她翻到其中一页,纸张边缘因时间久远微微泛黄,但那一页上的字迹——或者说,那些“符号”——让我顿时愣住了。
那不是任何我见过的语言。不是中文、英文、拉丁文,甚至不像人类书写体系。它们像是图形与语言的中间态,像是某种用来思考,而非表达的记号。
“这些,是我们在设备底部的核心芯片上扫描出来的。不是刻上去的,是像……生长出来的。我们找遍了当时已知的语言系统,也没找到匹配的。”
我盯着那一页,试图理解那些线条与弯折的排列,但越看越觉得像一种“非文字的沟通”——它没有语序,却让人忍不住想去解读。
“所以,”我小心地问,“你们怀疑……这个装置,不是地球人造的?”
“我们不敢定论,”乔伊合上文件,“但有一点可以确认——它的制造逻辑,超出了我们对物理材料的认知。”
她顿了顿,继续道:“我一开始也不信。直到有一次,那个装置在完全断电的状态下,仍然能在实验室墙面上投出‘波纹’。”
“波纹?”我反应不过来。
她比划了一下,“像你在水面扔了一颗小石头,水波一圈一圈扩散。但那是在空气里,在实墙上。”
我看着她,像是在听一段来自遥远世界的回忆。
乔伊沉默了一会,像在翻找那段记忆的边角,忽然轻声说:“王昭看过这页资料,她看完没有质疑我是不是‘人类’,她只是说了一句:‘如果你是异星文明,那至少是我遇到过最有人情味的那一个。’”
她说到这儿,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带着一种久违的温柔。
“所以我信她。”乔伊看着我,语气真诚,“我信她会信我。”
我低下头,再看那张照片时,忽然觉得那一刻的笑容,比那页“看不懂的文字”更像是一种答案。
那是她和王昭的并肩。是被世界误解前,两个人在人群中悄悄做出的确认:
我们彼此不一样,但我们依旧是朋友。
“Ω是什么?它到底是谁造的?我们是不是‘被选中’了?”我忍不住问。
乔伊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望着窗外缓缓飘落的午后细雪,语气平静:
“有些问题,没法一口气答出来。”
她把那本资料合上,声音缓缓落下:
“有些答案,我们还在寻找的路上。”
“你们那也是Ω实验吧?”我趁乔伊情绪放松、语速不再像过去那样谨慎的时候,试着把问题抛了出来。
她没有马上回答,先端起桌上的水杯抿了一口,仿佛在咂摸那个词带来的回忆。然后她笑了,轻轻摇了摇头。
“说实话,”她语气里带着一点玩笑意味,“我们那个所谓‘Ω实验’,在跟别人讲的时候,名字起得确实很响亮,听起来像能撬动时间轴似的。可说白了,行内人都懂——很多课题名字是用来‘写申请’的,真正做的,不过是一些在理论框架内兜兜转转的模拟测试。”
我愣了一下:“所以……你们的实验和‘那个’Ω,其实不是一回事?”
她点点头,眼神透着一种干脆的清醒:“如果我们的是李鬼,那个叫石尽的人做的……才是真正的李逵。”
“两个世界。”她顿了一下,“甚至,不一定是地球上的两个世界。”
我脑子还在努力消化她话里的信息,想再问点细节,关于她当年导师那边的实验,关于后来有没有重启,有没有留下什么关键成果——但乔伊已经把水杯放下,靠在椅背上。
“今天就到这吧,”她轻声说,语调温和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疲惫,“太多了,你也得慢慢听,我也得慢慢想。”
我点了点头,没有强求。
她目光落在窗外,暮色正悄悄染过高楼的轮廓,街道上的行人还未散尽。她的侧脸被落日擦过,像极了那些年旧照片中被光影笼罩的青春少女——不说一切,却已经在心里走得很远。
我没有再说话,只是悄悄在笔记本上写下一个词:
李逵,李鬼,Ω。
故事还没结束,但我知道,乔伊愿意讲到这里,已经是某种信任了。她不是不想说,而是知道——有些真相,需要听的人也准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