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陆婠婠蜷缩在床角,把脸埋进膝盖里。
她想起陈庶人最后一次和她喝酒时说的话:
“陆婠婠,这后宫最可怕的不是明刀明枪……”
“是那些笑着喂你吃糖的人,糖里藏着刀。”
现在她懂了。
“小主,”春桃哭着递来帕子,“您别憋着,哭出来吧。”
陆婠婠摇摇头,嗓子哑得厉害:“我不能哭。”
哭了就输了。
哭了就正中那幕后之人的下怀。
可她终究没忍住。
当沈叙深夜推门而入时,看到的是哭到抽搐的陆婠婠。
她像个迷路的孩子般抱着膝盖,眼泪鼻涕糊了满脸,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烤红薯——那是她留给陈庶人的。
皇帝沉默地上前,将人搂进怀里。
陆婠婠挣扎了一下,突然狠狠咬住他的肩膀,呜咽着骂:“都怪你,都怪你!”
怪你不保护好她。
怪你明明知道凶手却不说。
怪你这吃人的后宫。
沈叙任由她咬着,大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是,都怪朕。”
陆婠婠哭累了,昏睡过去。
——
锦鲤池畔,暮色沉沉。
陆婠婠和林贵妃并肩坐在石阶上,中间摆着一壶桂花酿、两碟点心,还有一盘……烤红薯。
林贵妃仰头灌了一口酒,眼眶微红:“你说这贱人,怎么就这么没了?”
陆婠婠盯着池子里肥嘟嘟的锦鲤,轻声道:“她前几天还说,要偷一条回去养着玩……”
可现在,再也没人跟她抢烤红薯了。
林贵妃突然“啪”地拍了下石阶:“本宫还没骂够她呢!”
可声音里的哽咽,藏都藏不住。
两人沉默地碰了碰酒壶。
夜风拂过,池水泛起涟漪,锦鲤们似乎也感受到气氛沉重,不再像往日那样欢快地抢食。
林贵妃忽然道:“你知道去年赏花宴吗?她往本宫茶里掺巴豆,害本宫当众出丑。”
陆婠婠点头:“您后来在她的胭脂里掺了辣椒粉。”
“噗——”林贵妃笑出声,可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下来了,“这贱人明明那么讨厌,怎么突然就……”
陆婠婠没说话,只是默默递过去一块帕子。
林贵妃接过,狠狠擤了把鼻涕:“你说,她最后那会儿……疼不疼?”
——鸩毒发作,肠穿肚烂,怎么会不疼?
陆婠婠喉咙发紧,仰头猛灌了一口酒,辣得直咳嗽:“咳咳……她那么要强的人,肯定骂骂咧咧的。”
“骂阎王爷不长眼,怎么收了她这个祸害。”林贵妃接话,两人相视一笑,却比哭还难看。
酒过三巡,林贵妃忽然压低声音:“婠婠,你怕吗?”
陆婠婠摩挲着酒壶:“怕什么?”
“怕有一天……”林贵妃盯着池水,“我们也像她一样,莫名其妙就没了。”
陆婠婠望着水中倒映的残月,想起前世自己孤零零死在冷宫的模样。
她突然把剩下的半壶酒全倒进池子里:“陈姐姐,请你喝酒!”
锦鲤们吓得四散而逃。
林贵妃先是一愣,随即也把酒倒进去:“贱人!下辈子别进宫了,找个卖烤红薯的嫁了吧!”
夜风卷着酒香远去,仿佛真的带走了什么。
回宫的路上,林贵妃突然拽住陆婠婠的袖子。
“听着。”她难得严肃,“以后你做的吃食,本宫先尝。”
陆婠婠怔住:“……为什么?”
“废话!”林贵妃别过脸,“万一有人下毒,本宫抗药性强,肯定比你死得慢!”
陆婠婠突然鼻子一酸。
这哪是试毒?分明是变相的保护。
月光下,两个曾经斗得你死我活的女人,第一次真正交握了双手。
而在不远处的树影里,沈叙静静注视着这一切,转身对暗卫道:
“再加派一队人,暗中保护惠贵人。”
锦鲤池的水面渐渐恢复平静。
唯有那轮破碎的月亮知道——
有些情谊,是从互相骂“贱人”开始的。
“婠婠姐姐~”一道甜软的嗓音从殿外传来,紧接着,一个穿着淡粉色宫装的娇小身影提着食盒,笑盈盈地跨进门,“我带了新做的荷花酥,你尝尝?”
陆婠婠从贵妃榻上支起身子,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秀秀来啦?”
吴美人——吴秀秀,是和陆婠婠同期入宫的秀女。
位分不高,性子却极好,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说话温温柔柔的,像只无害的小兔子。
特别是陈庶人去世后这段日子,她三天两头往陆婠婠这儿跑,不是带点心就是陪她说话,倒是让陆婠婠阴郁的心情好了不少。
“姐姐脸色还是不好。”吴秀秀心疼地摸了摸陆婠婠的额头,“我特意在荷花酥里加了安神的桂花蜜。”
陆婠婠接过咬了一口,酥皮入口即化,甜而不腻:“真好吃!秀秀手艺越来越好了。”
吴秀秀害羞地低头:“比不得姐姐……皇上最近可来瞧过姐姐?”
提到沈叙,陆婠婠笑容淡了些:“他忙着查陈姐姐的事呢。”
其实自那夜后,沈叙虽派人送了不少补品,却再未踏足她的寝宫。
——像是在刻意保持距离。
吴秀秀敏锐地察觉到她的低落,赶紧岔开话题:“对了!我今早路过御花园,看到那株‘西域牡丹’开花了!”
“真的?!”陆婠婠眼睛一亮,“走!去看看!”
御花园角落。
陆婠婠蹲在那片“西域牡丹”(其实是红薯苗)前,笑得像个孩子:“真的开花了!”
——虽然只是几朵不起眼的小白花,但在她眼里,比任何名贵花卉都可爱。
吴秀秀也跟着蹲下,好奇地问:“姐姐为何独爱这种花?”
“因为它……”陆婠婠轻抚花瓣,想起那个教她种红薯的人,“很顽强。”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听到假山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吴秀秀吓得一把抓住陆婠婠的手:“姐、姐姐,是不是有鬼?!”
陆婠婠拍拍她:“别怕,我去看看。”
她蹑手蹑脚绕到假山后,却看到——
一只胖乎乎的御猫,正在偷吃她上次藏在这儿的鱼干!
“好哇!原来是你这个小贼!”陆婠婠一把拎起猫的后颈皮,“偷我多少鱼干了?嗯?”
御猫“喵呜”一声,竟从嘴里吐出一块玉佩。
吴秀秀惊呼:“这不是陈庶人的玉佩吗?”
陆婠婠心头一震。
——这玉佩她认得,是陈庶人常年戴在身上的,背面还刻着“端敬”二字,据说是她姑母的遗物。
猫是从哪找到的?
正疑惑间,远处突然传来林贵妃的怒喝:“陆婠婠!你又偷本宫的鱼喂猫?!”
两人一猫同时一抖。
吴秀秀弱弱道:“要不……我们先跑?”
陆婠婠把猫一扔,拉起她就跑:“愣着干嘛!逃命啊!”
夕阳下,三个姑娘(加一只猫)在御花园里你追我赶,惊起一池锦鲤。
而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那块被遗落的玉佩,在草丛中泛着幽幽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