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凝固了。
Kestrel的分析，每一个字都像一根淬了冰的钢针，扎进陈龙阳的脑子里。
献祭。
用苏婉瑜的灵魂，用他自己，去打开一扇门。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枚冰冷的金属卷轴。这是“尊上”的遗物，上面清晰地标注着通往“虚渊”的坐标，像一个来自深渊的、恶毒的邀请。
原来如此。
原来这才是“回家”的真正含义。
一股比弑神时还要冰冷、还要暴戾的怒火，从他那几乎被掏空的灵魂深处，无声地、却汹涌地燃起。他握着卷轴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泛白，坚硬的未知金属在他掌心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细微的呻吟声。
天授要他做钥匙？
好。
那他就做一把，能捅穿开锁人喉咙的钥匙！
“嗡——嗡——”
特制通讯器再度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打断了这死一般的寂静。
陈龙阳接通，粗矿的声音从中传来，平稳得像一段预录的程序：“陈龙阳，你私自离开医疗设施，并与不明武装人员交火，地点是晨星孤儿院。我已经掌握了全部证据。现在，我代表特别灾害应对与超常规现象研究部，正式邀请你加入，作为我们的‘特别顾问’，共同处理洛京市的灾后异常现象。这是合作，也是……你唯一的选择。”
电话挂断。
赤裸裸的威胁，却又是一根递过来的、不得不接的橄榄枝。
陈龙阳需要时间，需要资源，更需要一个能掩盖自己真实目的的身份。军方，无疑是眼下最好的伪装。
他压下心中翻腾的所有情绪，平静地回拨了过去。
“我接受。”
“很好。你的第一个任务，回收‘黄金眼’商业中心废墟出现的二号异常能量源。我们的小队，已经在路上了。”
通讯切断。
雷老虎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他一把抢过通讯器，仿佛想把它捏碎：“这帮孙子！卸磨杀驴都没这么快的！你还真答应了？这他妈就是个火坑！”
“火坑里，才藏着我想要的东西。”陈龙阳收回通讯器，目光投向地下室外那片被黑暗笼罩的废墟，“走吧，去‘黄金眼’。”
黄金眼商业中心，洛京曾经的繁华心脏，如今只剩下一具被掏空的、巨大的钢铁骨架，在夜风中呜咽。
越靠近核心区域，空气中那股混合着腐臭与硫磺的、源自“虚渊”的阴冷气息就越发浓重。
“他娘的，这味儿也太冲了！”雷老虎刚踏入废墟边缘，就猛地弯下腰，一阵剧烈地干呕。他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有胃液在翻江倒海。这不是单纯的恶臭，而是一种能渗透进骨头里的阴冷与污秽，仿佛空气本身都腐烂了，吸进肺里的每一口，都像在吞咽着某种黏腻的、活着的恶意。
他用手背狠狠抹了把嘴，通红的眼睛里满是嫌恶。“跟掉进了‘尊上’那老怪物的陈年茅坑里一样！不，比那还恶心！那老东西的玩意儿起码还是个实体，这鬼东西是直接往你脑子里钻！”
雷老虎骂骂咧咧地站直身子，却发现身旁的陈龙阳竟面无表情，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他就那么平静地站着，呼吸平稳，仿佛只是站在一片普通的废墟里，而不是一个能把人活活熏死的毒气场。
“喂，你小子鼻子是摆设？”雷老虎凑近了些，压低声音，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和不安，“还是说……你已经习惯这种味道了？”
陈龙阳没有回答。
他当然闻得到。这股气息，对他而言不仅仅是气味。在他那被深渊力量侵蚀的左半边身体里，一股沉寂的、属于“虚渊之主”的黑暗本源，正因为外界同源力量的刺激而微微骚动。那不是痛苦，而是一种冰冷的、仿佛饿兽嗅到血食般的……共鸣。
他缓缓抬起左手，握了握拳，感受着那股蠢蠢欲动的力量被自己强行压下。
“Kestrel。”他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分析能量构成，标定污染源头。”
腕表上，Kestrel的声音带着滋滋的电流干扰音响起，冷静得不似凡物：“空气中含有高浓度‘虚渊’亚种能量粒子，具备强烈的精神腐蚀性与物理同化性。警告，此区域的能量波动正在吸引复数的、‘尊上’死后失控的低等深渊造物。”
Kestrel停顿了一瞬，似乎在进行更深层的运算。
“它们被‘薪火之种’的纯净能量所吸引，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而‘薪火之种’，就在这片腐烂之地的正中心。”
Kestrel的声音适时响起：“警告，前方三百米，‘薪火之种’的能量波动异常剧烈，正在与周围的‘虚渊’残余力量产生高频共振。同时，侦测到五个人形高能信号，移动模式与晨星孤儿院的袭击者吻合。”
话音未落，数道暗红色的能量束，如同毒蛇吐信，从两侧倒塌的建筑阴影中，悄无声息地射来！
“趴下！”
雷老虎反应极快，一把将陈龙阳按倒，两人就地一滚，躲进一辆侧翻的装甲运兵车残骸后。能量束打在车体上，没有剧烈的爆炸，只有令人牙酸的“滋滋”声，坚固的合金装甲如同被强酸泼溅的奶酪，迅速消融、冒出黑烟。
“妈的，又是这帮不人不鬼的黑耗子！”雷老虎架起爆破钳，警惕地探出头。
五名身着漆黑作战服的神秘人员，呈战术队形，从废墟中现身，他们手中那种奇特的能量武器，稳稳地指向两人藏身之处。为首那人面具下的红芒，锁定着一个方向——并非陈龙阳，而是他身后不远处，一栋半塌的奢侈品店。
那里，正是“薪火之种”的位置。
“清除障碍。”黑衣人首领发出简短的指令。
就在他们即将再次开火的瞬间，数道刺眼的探照灯光，从天而降，将这片区域照得亮如白昼。
“放下武器！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冰冷的、带着扩音器特有金属质感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数十名全副武装的军方特战队员，从废墟高处和各个路口涌出，黑洞洞的枪口，同时对准了陈龙阳、雷老虎，以及那五名黑衣人。
一名身材挺拔、面容冷峻如刀削的军官，从队伍中走出。他的肩章显示着与许大截然不同的特殊序列，眼神锐利如鹰，扫过场内所有人，最后定格在陈龙-阳身上。
“特别顾问陈龙阳，我是本次行动的现场指挥官，代号‘判官’。”他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现在，请你和你的朋友退后，这里由我们接管。”
三方势力，在这片废墟之上，形成了一个诡异的对峙。
黑衣人组织的目标是“薪火之种”。
军方的目标是“薪火之种”和在场的所有“不稳定因素”。
而陈龙阳，他要的，是“薪火之种”本身。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所有人脚下的大地，猛地一颤！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地震都要邪恶、都要污秽的气息，从黄金眼中心的地底深处，轰然爆发！
“轰隆——！！！”
奢侈品店那本就脆弱的地板，连同下方巨大的地下停车场结构，被一股蛮横的力量从内部彻底撕裂。一只由无数扭曲的血肉、破碎的金属、以及凝固的黑色怨念所构成的、令人作呕的巨大利爪，猛地破土而出！
一头怪物。
一头由“尊上”被弑后散落的血肉残骸，与此地浓郁的“虚渊”力量相互吸引、扭曲融合而成的、纯粹的怨念聚合体！
它没有固定的形态，庞大的身躯上，时而浮现出“尊上”那张痛苦的巨脸，时而又炸开无数冤魂的哀嚎。它发出一声不似任何生物能发出的、混杂着金属摩擦与血肉撕裂声的咆哮，将目标锁定在了场中能量最纯粹、最吸引它的那团“薪火之种”上！
“开火！”
“攻击！”
“判官”和黑衣人首领几乎同时下达了命令。
子弹、榴弹、暗红色的能量束，暴雨般倾泻在怪物身上，却如同泥牛入海，只能在其不断蠕动的身躯上炸开点点涟漪，反而激起了它更加狂暴的凶性。
三方被迫暂时停火，共同应对这突如其来的、超出现场所有人预料的巨大威胁。
怪物巨大的身躯猛地一甩，数根由钢筋和血肉扭成的触手，携带着万钧之力，横扫而来。
“危险！”雷老虎大吼。
眼看数名士兵和两名黑衣人就要被扫成肉泥，陈龙阳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没有去调动体内那两股正在相互撕扯的力量，而是将意志沉入脚下的大地，沉入这片废墟的“概念”之中。
“弑神之骨”的残余权限，被他以一种全新的、更加精巧的方式撬动。
他低喝出声，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某种言出法随的铁律。
“此地废墟，皆为囚笼！”
下一秒，奇迹发生！
周围那些倒塌的钢筋水泥，那些扭曲的金属广告牌，那些破碎的承重柱，仿佛被赋予了生命！无数粗大的钢筋从地底拔地而起，如同疯长的荆棘，瞬间交织成一张巨网；无数巨大的混凝土块自行翻转、拼接，化作一面面厚重的墙壁。
一座由废墟构成的、粗糙而坚固的临时囚笼，在短短一秒内拔地而起，精准地将那头怨念聚合体的大半个身躯，连同它那几根狂舞的触手，死死地困在了原地！
怪物疯狂地撞击着囚笼，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但那由“法则”构筑的牢笼，竟一时难以挣脱！
整个战场，陷入了一瞬间的死寂。
“判官”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骇。黑衣人首领面具下的红芒，也疯狂闪烁，显然无法理解这超乎常理的一幕。
就是现在！
“老虎！”陈龙阳一声低吼。
雷老虎心领神会，抄起爆破钳，对着天空就是一通疯狂扫射，巨大的火力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趁着这短暂的混乱，陈龙阳的身影如同一道鬼魅，绕开战场的中心，直扑那团静静悬浮在半空中的“薪火之种”。
他的指尖，触碰到了那团光。
温暖，再一次涌来。
这一次的记忆，是苏婉瑜穿着漂亮的裙子，拉着他的手，在黄金眼顶层的旋转餐厅里，像个孩子一样，兴奋地指着窗外的万家灯火，眼中闪烁着对未来的、最美好的憧憬。
一股远比在孤儿院时更加磅礴、更加凝实的“薪火”之力，混杂着“守护”与“净化”的纯粹特性，涌入他的体内。
那两股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光与暗，在这股新生力量的调和下，如同被注入了镇定剂的猛兽，竟暂时安分了下来。
他成功了。
在这三方混战的漩涡中心，他成了那个唯一的、真正的渔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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